第三十三章 写信

第二天,秦站长办好了手续,雄送他上了火车。

从火车站出来,雄恹恹地去农机站,好容易过个好年,居然这样惨淡收场,虽然她为秦站长高兴,可也为自己未卜的前途忧心。

歇了一下,雄开始收拾东西。

秦站长的锅碗瓢盆都不要了,雄打算把它们送人,可是,青山村又没有熟人,还正不知怎么办呢,听到外面有人喊她:“于雄,于雄——”

雄出门一看,很惊讶:“老兵叔——”

“哎,雄,听说秦站长要回去了,我来送他去车站。”

“他都走了,刚才那趟火车。”

“啊?我紧赶慢赶的,还是没来得及,他怎么坐这个方向的?我还以为往地区那边走呢。”

“火车挤得很,从县城那边上车,到了地区有人下,或许能有个座位。”

“噢——,那我送你吧,我送你回余乡。”

看到老兵叔的脸上,没有一丝的遗憾,雄忽然明白过来,老头就是来送自己的。

“老兵叔,你怎么知道秦站长今天走?”

“昨晚他在街上给大家发糖吃,是不是?”

“哦,是!”

“村里有人路过,就把消息带回去了。”

“是大虎哥和红玲嫂子让你来的吗?”

“是啊,要不,我的消息哪有那么灵通。”老兵把雄的行李,放到他赶来的马车上。

雄把秦站长没有带走的东西,全都放到马车上,破旧的五斗橱,吃饭的竹桌子,小板凳、木墩子等,老兵脾气很好,雄让他放什么,他问也不问,放车上去。

“老兵叔,先到你家,然后在把我送到余乡。”

老兵还有些不解,雄指了指那些东西:“我也没地方放这些家具,虽然不好了,但那木头都是硬杂木,让木匠收拾收拾,就是好家具。”

“雄,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秦站长说过,这家具他用包装箱的板子自己打的,不是公家的。”

“噢,不是公家的?那就好!”大汉老兵笑容满面,“走啦!”

正月初九后,公社书记梁明从地区回来,他把雄上交的资料送到地区农校,农校的老师研究了一番,最后给了个“可行”的结论,梁书记下定决心,养猪场开动。

肖毅上大学去之前,在余乡请朋友吃饭,也邀请雄了,但被梁明给挡了,梁明说,雄工作忙,没空。

肖毅满脸不悦地走了。

梁明哼了一声,嘀咕着“不知好歹”什么的,也走了。

雄撇了撇嘴,梁明真是个小人,他认为自己的出身不好,会拖累肖毅这样根红苗正的“接班人”。

一边还依靠自己赚取名声,一边又鄙薄自己出身不好,连起码的遮羞布都不拉扯一面,明目张胆地表达对自己的防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取得好成绩?

反正对肖毅没感觉,雄心里也不难过。再说,她很清楚这两年肯定会遇到很多的不公平待遇,这种小事情,没必要往心里去。

只是,这天下午,她总觉得有人窥视自己,可她仔细搜寻,又没看到是谁看她,只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肖毅,肖毅就是个直脾气,遇事儿会硬扛,想见他,硬闯也要见,不会顾及后果。

雄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个人在工棚里,隔着窗户看她。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谢长风。

于主任站在谢长风的身后:“要不,我把于雄叫进来,你们谈谈?”

“还是算了,我知道她好着就行,人多嘴杂,怕给她添麻烦。”

于主任很想不通:“谁现在会故意得罪你?你见于雄,不等于表明想护着她?”

谢长风摇摇头:“雄的家庭成分太复杂。”

于主任忽然懂了,几乎所有想对谢长风的爷爷示好的人,都会坚定地反对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他们不敢把谢长风如何了,但对付于雄,那是分分钟就能有无数种办法。

“小谢,你们这样,又能坚持多久?”

“坚持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

“那你为何不去读政治系?你是个很有能力的孩子,努力奋斗几年,一旦你羽翼丰满,就能心想事成。学画画可不行啊,哪怕你是全国第一,依然被人捏在手里。”

谢长风的手猛地攥在一起,他何尝不想去读政治系?但是——

“我不能去读政治系,我越是有出息,个人问题越是由不得我。我爷爷说了,他一辈子舍生忘死,不是为了高官显爵,也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誉,他就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国家和劳苦大众而奋斗。

爷爷当年,也非常喜欢画画,可是国破家亡,逼得他不得不放弃了个人爱好,他每次看到人画画,心里都十分遗憾,常常幻想自己是个大画家呢。

爷爷说,我现在能自由地选择发展方向,就证明他没有白白地奋斗一生,我不管干什么,只要自己高兴,爷爷就高兴。

咱们国家,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人才培养和选拔机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放弃从政,会有人很失望,只有他们失望了,对我不再关注,雄才有可能和我永远在一起。”

“可是,听说你爷爷夸你是你家的千里驹,他会遗憾的。”

“不,爷爷说过,他只想让我快乐,我高兴了,他就高兴。”

于主任默然,过了会儿,悠悠地道:“你家里——”

“我管不了那么多,哪怕大浪滔天,于我何干?”

雄的身影,被一排猪舍挡住,看不见了,谢长风低下头,忍住心中酸涩,咫尺天涯,莫过于是。

“于主任,我这就回去了。”

“你不住一晚再走?坐了一晚上火车,不累吗?”

谢长风摇摇头:“就这样了,再见!”

“我让人把你送到火车站。”

“不用,几步路,走过去就是了,时间敲。”……

于主任看着谢长风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心里沉甸甸的,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有《梁祝》一类的事情,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忽然,桌上的电话猛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于主任拿起电话,声音立刻就带了几分敬重:“是我,吴专员。”

“谢长风是不是去你们余乡了?”

“没有!”于主任毫不犹豫地道,口气异常坚决。

“若是见到了他,劝他赶紧回去。”

“哦,是!”

放下电话,于主任的眉头,紧紧拧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撒谎,到底是好是坏。

那边,吴专员放下这边的电话,又拿起另一个:“没有!”

“吴大哥,你帮我想想,怎么劝劝这小兔崽子?”

“噢,好,我一旦有办法,立刻给你电话。”……

吴专员连谢长风都没见着,居然想出了一个帮谢家的办法,他电话请示之后,坐车来到余乡。

当然,吴专员借口是来视察养猪场的,梁明没想到,养猪彻在建设中,就能给自己带来关注度,心情那是一个高兴,从接车到陪同视察,嘴巴都没歇着。

吴专员还是很敬业的,仔细地询问了很多问题,毕竟,当时张营大队养猪场,他了解了不少内容,如今拿着考核梁明,常常把梁明问得一额头汗,梁明有时候,不得不让于主任代替回答,心里自然很是懊悔,平白放过了这样好的出风头机会。

视察之后,梁明尽最大努力招待吴专员,可惜,公社食堂和供销社的食堂,好吃的无非是红烧肉、炖鸡、炒鸡蛋等家常菜,吴专员并不媳。

吃过饭,吴专员找借口支走了梁明,让于主任陪着自己喝茶。

“这个于雄,到底如何?”

“聪明、干练、有能力、识大体、能吃苦、负责任,就是家庭成分不好。”于主任回答很简洁,褒扬的意味浓厚。

“有这么好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别人,或许有不同看法。”于主任知道钱逊仁很不喜欢于雄,若是他向吴专员垫了坏话,自己也没办法澄清。

“既然这样,你和于雄谈谈。若是长风去见于雄,希望于雄能劝他赶紧回去上学,若是长风没有来这里,你让她写封信,内容也是劝长风上学。”

“哦!”于主任不敢多言,唯恐说错话。

“唉,这孩子,不肯读政治系,非要考画画专业,你说说,当个画家,有什么用?再说,画家那么好当的?弄不好,就是一个画画的老师,或者在文化局耗费一生,白白在世上走一遭。”

于主任低着头站着,一副恭敬模样。

“长风当时不是喜欢去秦友亮那里吗?和于雄接触比较多,据说,两人关系不错,年轻人嘛,有时候比较好沟通一些。”

于主任没有说话,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做好此事。

“这事儿迫在眉睫呢,大学就这两天开学,长风今天居然跑得不见影儿,可把家里人急坏了,大学报名期一过,不白考上了?”

“哦,你快点去找于雄吧,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是!”于主任转身,匆匆走了,他心里,其实也不赞成谢长风去学画画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白瞎人才了。

于主任过去的时候,雄正忙,她很快安排好工作,跟着于主任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雄也没多想,只是看到于主任表情很严肃,和平时和蔼模样大相径庭,她也不禁收起笑容:“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是谢长风出事了。”

雄心里猛地一跳,手都握紧了,但脸上,尽量保持平静:“出什么事儿了?”

“他上不了大学了。”

“为什么呀?他爷爷不是恢复工作了?”

“是因为你。”

雄很惊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于主任长长地叹口气,他是真的为谢长风感到不值,考上大学,是多么难的事情,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尤其是政治系的,很有可能就会进机关工作,这样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怎么就不珍惜呢?

“雄啊,谢长风为了你,不去读政治专业,而要去学画画,他说,学画画出息的可能性小,这样,家里人对他就很失望,就不会干涉他的婚姻了,他的心里,就只想着你。”

雄心里如狂风卷过,波涛汹涌,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

于主任一愣,在他想来,于雄肯定会万分焦急,会为谢长风的前途担忧,却没想到,她竟然想的是这个,心里对雄有了成见:你居然什么都知道,却对谢长风自毁前途的事情无动于衷,原来,看着挺明事理的,其实,就是个自私鬼。

雄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这般冤枉,依然尽量表现地平静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于主任心里更是不悦,皱起眉头:“你就不想着怎样为他好?”

雄叹口气:“我既见不到人,也没法通讯,想为他好怎样,不想又怎样?我有心但有出力机会吗?”

于主任趁机道:“给他写封信吧,我来转交,你好好劝劝他,年轻人,不把大好前途当回事,逞一时意气,这怎么可以。”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还有一叠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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