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订婚礼

天热了,雄和谢长风在农机站院子西边搭了个凉棚,如今蚕豆、瓜秧子已经爬上去,开着白色紫色的楔,看着颇有几分诗意,平时,他们都喜欢在凉棚下坐着。

凉棚离大门口不远,已近黄昏,但来人的面容还是看得很清楚。

雄不知道原主怎么爱上这么个货,虽然很白,看着很斯文,但尖尖的鹰钩鼻子下一张薄唇,显得此人特别薄情、阴鸷。

为了掩饰自己的缺陷,王卫东带着一副银白边的眼镜。

此刻的雄,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瞬间都冲进了头部,有无数多的情绪都拥进了大脑,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横冲直撞,喧闹咆哮,她头疼欲裂。

“雄,找你的?”秦站长低声问。

“我不认识。”雄机械地回答,声音就像后世第一代的电脑合成音一样平板,她觉得愧对秦站长和谢长风,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头脑里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傻掉了一般呆呆地坐着,就像是一个泥塑木雕。

雄的声音很小,王卫东还是听见了,他很激动地嚷嚷着:“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在我病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学校,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到了方城县,我找你找了三个月,你竟然,竟然,呜呜——”

他哭起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这样娘的样子很丑、很恶心人吗?雄都没脸见人了。尽管是原主的错,可她和原主,如今不是一体的吗?原主爱过这样的人,她一样感到羞耻。

见雄低下头,王卫东误会了,以为她也在哭,就哭得更起劲了,还慢慢地走过来:“雄,我本来去苏北下乡,为了你,才来了山西,这边的天气又干又冷,我每天起来,鼻子里都是血痂,半夜流鼻血,把枕巾都弄脏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只要能看见你,就什么都值了……”

王卫东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谢长风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白,咬着牙齿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王卫东走近了,才长吸了口气,站起来让出座位:“请坐!”

他是个很讲礼貌的人,自己坐着,让来人站着,似乎很不习惯,又或者,他不想低人一头,现在的感觉特别糟糕。

这么多年,他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多到都快麻木了,这些天,他很享受和雄相处时的愉悦,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但他对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不抱幻想,因而,她现在心里很难过,对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仇恨,可是表面上,却装作不在意。

王卫东见谢长风让出的小板凳黑乎乎的,嫌脏,不肯坐。

谢长风看了一眼雄,心中暗道,若不是你认识雄,是来找她的,我死也也不会给你让座,不知好歹的东西。

雄抬起头,敲看到谢长风云淡风轻地给人让座,她都惊住了,尽管两人这段时间相处,谁也没有表白,没有什么承诺,但她觉得,彼此内心已经认定对方了。

难不成,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谢长风只是当自己是个普通玩伴吗?那他给自己买礼物,吃自己做的饭,算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后世,男女关系比较开放,这个年代,人们还是很保守的,一对未婚男女,每天在一起,若不是处对象,那会被人诟病。

若农机站不是位置有点偏僻,没什么人过来,就谢长风这样几天就跑来一次,闲言碎语都能把雄淹死。

雄的心里,一时被失望、酸楚充满,她呆呆地坐着,王卫东啰嗦了些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她满心眼都是——谢长风并不爱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长风一直偷偷注意雄的动静,见她眼圈发红,泫然欲泣,心里更加难过,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的备胎,如今,正牌男朋友来了,瞧瞧她激动的样子,都哭了。

王卫东走过来,示意谢长风让开,谢长风木然地退后一步,站在雄身后,似乎这样,他还能保护她一般。

雄见一双手伸过来,要拉她起来,这不是常和自己一起洗碗做饭、挖野菜干家务的手,而是十分白皙、一点老茧也没有,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手。

不是谢长风,她怎能让它碰自己?雄不由往后一躲,急切间,还把双手背到身后,因为动作太猛,板凳差点倒了,她趔趄了一下。

谢长风急忙扶住了她。

王卫东见雄半靠着谢长风的手臂,神态特别亲密,心中不由妒火熊熊:“于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个人是谁?”

雄总算是从自怨自艾地迷茫中清醒,她抬头看了看王卫东,强压的厌恶感让她心中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她沉着脸对王卫东道:“你谁啊?下乡前我大病了一次,以前的记忆都没了,我好容易康复,重新开始新生活,不希望有人打扰,你走吧。”

王卫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以为雄就吃他这一套,他想怎么骗她,就怎么骗她,没想到忽然一瓢凉水兜头泼下来,把他都泼愣了,不过,王卫东自诩聪明人,他很快就又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雄,是我啊,王卫东,你忘了谁,怎么能忘了我呢?我们分开才四个来月,想当初,你我对着月亮发誓,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雄再也压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她站起来冲到院子东头,自己开起来的小菜圃边上,哇哇地吐起来。

“雄你怎么了?肚子疼?”谢长风低头一看,雄的脸白的都没有一丝血色,吓坏了,声音紧张地都有些发抖。

“你……”王卫东却想多了,他的脸由白转青,青中带紫,强压心头火,愤怒地骂道:“于雄,你就是个……”紧要关头,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不然,他怕自己不能囫囵地走出农机站大门。

王卫东很想骂于雄一顿,然后,转过头,抬头挺胸地离开,可是,另一个念头,却死死压住了他的腿,让他迈不开脚步——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留城资格,一路辗转来到青山公社,他举目无亲,实在太寂寞、太孤独了,他需要于雄的安慰、关怀,最主要的是,于雄的妈妈去世,据说给她留下几百块钱,若是能骗过来一些,这乡下的苦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看到谢长风用手拍着雄的背,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王卫东恨意滔天,但他还是装作一副深情模样,但他说出的话都成了:“雄,你怎么了?”

还别说,王卫东很会装,他的声音发抖,眼眶通红,一副伤感模样,“雄,这几个月,我日思夜想,吃不香睡不着,好容易找到你——”

雄抬起头,想打发掉这个讨厌鬼,没想到,王卫东的影子一入眼帘,恶心欲呕的感觉又来了,她这才明白,这是原主留在身体上的反应,她人都走了好几个月了,竟然还有这么强烈地情感,可以想象,当时,王卫东到底伤她到什么程度。

雄别过脸去,摆摆手:“那谁,你走吧,我说过,我不认识你,再啰嗦,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谁——”秦站长当了半天看客,这会儿来了精神,拖长声音学雄说话。

王卫东没想到自己的绝招竟然不起作用,气得咬牙切齿:“于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谢长风这时,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雄,你还难受吗?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雄接过杯子,先漱了漱口,这才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长风,我没事,我就是被这人恶心到了,你不觉得他矫揉造作、假模假式的,特别令人厌恶?”

谢长风的眉头依然皱着,忧心忡忡:“你真的没有肚子疼?”

“没有,我真的好着呢。”

见谢长风还呆呆地站着,雄莫名地涌出一股怒火,她声音很大很不耐烦地开口:“谢长风你站着干什么?还吃不吃了?”

谢长风楞了一下,平时总是柔弱温和的雄,何尝这么泼辣?不过,这个样子,他似乎很喜欢,心中那种刺痛感,忽然就消失了。

雄自己坐下,还一拍板凳:“吃饭天大,坐下!”

随着雄的命令声,谢长风噗通一下就坐下了,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狠狠咀嚼起来,还模糊不清地嚷嚷了一句:“香啊!”

王卫东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于雄——”

“滚!”雄耐心告罄。

王卫东一跺脚,扭头走了。

谢长风忍不住笑容满面,他跑到锅边,舀了一碗小米粥过来,讨好地道:“多喝点,粥还热着。”

“少来,我是你什么人?不用这么假惺惺。”没了王卫东,雄的情绪一下子正常了,刚才,谢长风的冷漠,像一根刺一般扎在心头,让她实在忍不住爆发。

谢长风低头不看雄,只把粥碗放到她面前,又将菜盘子移了过来:“你今天这个菜,做得非常成功,人间美味不外如是,快吃吧。”

“无事献殷勤!”

谢长风十分耐心:“为女士服务,怎么能是献殷勤呢?”

“少贫,当我是什么人?路边的烂桃花,谁来都采撷几枝的?”

秦站长吃完饭离开桌子,都走了两步了,看到雄是真生气了,转回身想劝两句,没想到看到谢长风满脸通红,弯着腰一副讨好模样,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

谢长风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秦站长忍住笑意,举了举拳头示意加油,用下巴指了指雄,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见秦站长进了房间,谢长风才蹲在雄身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我被伤了好几次了,到现在,都不敢爱了,我没想到,还是不可自拔地被你吸引,我以为我们这一次门当户对,会长长久久,可是……又有人要插一脚,我真的怕,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热乎乎的,可是每一次,都被伤得支离破碎……”

雄立刻就心软了,忍不住想伸出手轻抚开她紧皱的眉头,他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才控制住冲动,双手紧握着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谢长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雄,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我会好好待你,等到了结婚的年龄,咱们就结婚,咱俩从今以后,永远在一起。”

雄本来还想抻一抻,但嘴巴却不受控制的“嗯”了一声,把她气的都想打自己一下。

谢长风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两眼放光,双手紧紧抓着雄的右手:“你答应我了。”

“没有,我没有答应你,我嫌你是个懦夫。”

“是是是,我是懦夫,我这不是怕失去你嘛。”

“害怕就不会失去吗?你怎么能怀疑我呢?”雄故意恶狠狠地道。

“还不是你没有答应我?”

雄气得一时大脑宕机:“我答应你,答应你,满意了吧?下回敢再怀疑我,我就拿刀把你砍了,然后自杀。”

谢长风高兴地“呵呵”笑起来:“没有下一回,永远不会有。就是刀子架到我脖子上,我都相信你会永远爱我!”

停了停,他郑重地单膝跪地:“我爱你,雄!”

秦站长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飞快地编出一个草戒指,递给谢长风,谢长风楞了一下,脸红脖子粗的,但还是接过来,很认真地双手举起。

雄伸出左手,心里满满都是甜蜜幸福。

谢长风将戒指给雄戴上,从秦站长手里,接过剩下的半根狗尾巴草,给自己编了一个草戒指,递给雄,雄郑重地将它套在谢长风的无名指上。

秦站长很配合地宣布:“礼成!你俩,这就订婚了。”说完哈哈笑着,又回自己房间了。

谢长风让雄坐下,把自己的小凳子移到雄身边,挨着她坐下,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静静的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红了又紫。

夕阳渐渐落下,夜色像纱笼罩而下,秦站长觉得凉意袭来,忍了又忍,还是走出来:“喂,小心着凉!”

雄一下子被惊醒,不好意思地跳起来装着收拾桌子,没想到谢长风也这样做,俩人脑袋撞在一起。

“啊,疼!”

“对不起!”谢长风伸手帮她轻轻抚了抚。

当着秦站长的面,他这么亲近,雄很不习惯,忽然想起一事,有羞又恼地道:“喂,你刚才说受了好几次伤,你是个老江湖了。”

谢长风囧的脸红脖子粗的:“我怎么是老江湖了?我对你可是真心的,不能再真的真心。”

见雄依然噘着嘴,他很认真地举起右手发誓:“从今往后,我就只爱于雄,海枯石烂,此心不变!”

雄能感到他的真诚,心里很感动,她轻声道:“我也是。”

谢长风定定地看着雄的脸,似乎要把它刻印到自己的头脑里。

“长风,不早了,该演电影了。”

“啊?哦!”谢长风看到天都黑了,不敢耽误,跟雄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飞快地走了,要不是今晚跑片,青山公社是后面一站,这会儿都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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