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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一)

正月十五一过,城中便恢复了旧日平静。不知不觉间已是二月,待到初三,春试主考副考等四人须提前入太学,宿居一处最后合校题目,封存试卷,静俟次日开始的三日初试。

沈梦华一直觉得自打探试题未果秦桓对她越发冷淡,又因将偷得的试题告知了魏氏而心怀愧歉,总想弥补一二。初二晚饭后匆匆收拾完,便开始指挥着合碧为秦桓打点衣物以及一应所需物品,事无巨细地一一查点,秦桓嫌她大动干戈,管自唤过秦如月,带她往书房去寻清净。

二月初的早晚气仍然寒凉,五更早起准备车马的厮、奔走厨间的丫嬛,呼吸间口鼻前俱都扬散着团团白雾。光微微泛起鱼肚白,灯火也一点点灭去,屋门开合,脚步纷沓到了前庭,秦桓一身朝服衣冠,披着一袭月影白貂领云锦鹤氅,径直走到大开的府门前才回头看看相送众人,目光依次从孙莫岚、沈梦华母女脸上掠过,眼中是惯常的漠然,语气淡淡道:

“无非去监个考,又不是再见不到,何必如此声势浩大,倒像是本官一去不回,齐赶着来送别似的。”

沈梦华愀然变色,未及她出言,孙莫岚已沉下脸道:“侍郎莫胡言,慈话玩笑不得。”

秦桓轻咳一声,转向秦如月正色道:“为父此去五日,莫忘了温习旧书。”

“是,女儿晓得。”

秦桓又看看沈梦华,再没多言,遂拢一拢貂领一提袍袂登上了车。驭夫打着唿哨,沿空荡的街巷辘辘驶去。

秦桓在府里时常独处一隅,倒似府里没他一般。而今他走后不过一日,府里却显得清冷不少,及至入夜,只内院幽幽亮着几盏灯,整个侍郎府愈发沉寂在近乎荒茫的黑暗郑沈梦华无心与秦如月温存,哄她自己看会儿书便独自出门,左拐右绕停在了书房的偏院外,她呆呆立在垂花门前,看着漆黑的窗扇茫然失神。

照往常此时应是亮着灯的。她曾偶尔走到窗下,听见他在里面给女儿讲书,稀奇的是他那般冷声冷调,讲的也多是自己见解,宛如竟能专心听下去不觉无聊。

她呆呆站了半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追忆,更似还有些想念秦桓。“真是闲得没事干了,竟能想他?……”她立刻捺住思绪,匆匆回转内院,“不过旧日习惯打破几日,略有些不适罢了……倒是宛如,下晌起就总是闷闷的,快些回去陪她才是正理……”

秦如月情绪确实低落,问她可有心事,只咬定一切安好,然而捧着书却看不进半个字。沈梦华不消猜便笃定孩子是思念秦桓了,不禁略有些酸意,想秦桓一向冷情冷心,不过近些时多教她读了几本书,短短几日分别便舍不得,连自己这亲母在侧也不济事……她吃味了半刻,终以秦如月素来崇敬秦桓一时留恋倒也合情的理由,不再耿耿于怀。

母女二人相依两,终到了初五开考正日。一早用罢饭,见日光和暖,沈梦华便带秦如月在院中缓缓踱步听她背诵诗文,时而跟随在一旁的孙莫岚商量府里杂事。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差去上街买安神香的丫嬛疾步赶入院中,一见沈梦华便匆忙上前行礼,喘息道:“夫人,太学出事了!”

沈梦华心里咯噔一声,面色登时跌作惨白。孙莫岚未觉察她的异样,只对丫嬛呵斥道:“什么事值得如此惊惶?!从细讲来。”

“有学子投状于大理寺,春闱考题外泄,疑有舞弊之举,于下学子大不公,全城都闹起来了,京郊士绅大族应试的学子联名上书,力请暂停会考,彻查此事给学子们一个交代。奴婢在外听了好一阵,眼下朝廷已然得讯,遣派禁军封锁了太学,四位考官均被禁足,皇上也发下旨意,绝不会轻纵舞弊之事,定要彻查到底呢!”

未等丫嬛完,院中人个个已面色大变,孙莫岚眉心紧蹙又反复确认几遍,再问不出其余,便将院中嬛婢尽皆挥退下去,旋身紧盯住面容惨白的沈梦华,厉声道:

“老奴僭越问一句夫人,此事可与夫人相关?”

“……嬷嬷何出此言?”沈梦华抖抖地反问道,“春闱舞弊,我如何得知?又与我何干?”

“夫人曾为了表夫人问侍郎讨要考题,侍郎告知过老奴。”孙莫岚当即揭破,“今日陡然爆出试题外泄,侍郎亦被禁足太学,消息难通,还请夫人如实相告,老奴也好寻思对策以确保侍郎平安。请问夫人,您有没有通过其他途径获悉考题,传于表夫人?”

合碧在旁看不过眼忿忿道:“夫人都已上门亲口回掉表夫人了,嬷嬷大可不必在此逼问夫人。”

“夫人!”孙莫岚未理会合碧,自管一个劲追问。

沈梦华蓦然立起,两手紧紧相握,求告般喁喁道:“我……我后来确实拿到考题给了表嫂,但、但表嫂过,不会有第二人知……”完颓然垂首再不言语。

见她终于承认,孙莫岚脸上急怒微敛,反而平静道:

“此事已被报到宫中,必不能善了。但眼下尚无定论,许是另有他人获得考题做下舞弊,与侍郎无干。无论如何,夫人私泄考题是真,一旦被追查到,侍郎身为副考首当其冲,总脱不掉失职的罪名——”

“那可怎么办?!”沈梦华失声叫道。自听闻考场事变,她一味陷入后悔自责中,满心张惶全没了主意。她不敢去看合碧,更不敢看自始至终无声无息的秦如月,她悔到了骨子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夫人,咱们现今什么也做不了。”孙莫岚几乎没了耐心,冷冷道,“查案是大理寺的营生,夫人为避嫌,更要心行事,咱们只能等。”她罢后退一步,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府外事自有老奴寻人打听,如今要紧关头,请夫人务必谨慎,莫要再惹是非。”

沈梦华两颊涨红,看着孙莫岚疾步离去。沈梦华心虚地忽略掉合碧紧紧绷起的面孔,眼眸犹疑着骤然撞上秦如月的目光。孩子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怨责气怒,自己被从捧在手心护大的女儿如此看着,直让沈梦华心中狠狠绞痛起来。

“宛如?……”她试探叫了一声,秦如月嘴角抿得更紧,眼中泪光盈盈,硬是忍住没掉下来。

“……母亲何至于如此……糊涂?”秦如月哽咽着开了口,“表舅舅母,如何能及阿爹的安危?母亲……当真没想过此举后果么?”

“宛如!”沈梦华愠恼地低声喝道,孰料秦如月眼中泪夺眶而出,旋身径往院外走。沈梦华紧赶上前拉住她,拧眉道:“都这时候了,还呈孩家意气!快随阿娘回屋去!”

“我要寻嬷嬷,我要等阿爹!”孩子红着眼,声中带了哭腔,甩脱沈梦华跑了出去。沈梦华怔在原地,愈发心乱难安。

“合碧……”良久,她转身见合碧还随在身后,茫然失神地问道:“若是考官泄题,该当何罪?……以往会考泄题舞弊,可有旧例?”

合碧哑然,半晌方低声应道:“奴婢不知……孙嬷嬷所言不假,夫人急也没用,咱们……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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