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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清心街各个歌楼曲苑张灯结彩,处处客满,莺声燕语欢笑不断,笙歌缭绕灯火如昼。霍兰玉身为白鸾湖魁首,一晚上忙得不可开交,先是献了一场舞戏《昭君蟹,下得台来又换上魁首盛装,在楼厅雅阁中依次道着“上元安康”敬酒,最后回到自己的怀玉阁招待几名熟客,直到夜过三更才回楼梳洗。

“挂出牌去,明歇一日,累死了……”她抵着下颔漫声吩咐身后梳头嬛,忽见镜中门扇开合,兰蕙犹犹豫豫进来,遂懒懒道:“唷,八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有什么要紧话儿?”

兰蕙两手交握,局促不言。霍兰玉淡笑着拂袖把嬛打发下去,起身捶着后颈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道:“现在四下无人,八姐有话尽管,我还等着睡觉呢。”

“……玉娘子可记得那位程公子?”

“程公子?”霍兰玉掩口打个呵欠,摆摆手:“每来来往往恁多人,谁有那工夫记名字?模样儿罢。”

“就是跟我来往密切的那位,卓州程员外的公子,刚才你挨着敬酒,他不是还……还挺受宠若惊的么?”

“——他呀!跟八姐情投意合,山盟海誓一旦中榜就立刻娶你回乡的那个程公子?他怎么了?”霍兰玉谑笑着问,见兰蕙面色忐忑,又道:“难不成变心了?也难怪么,年前我听丫嬛们,他跟你大诉苦衷,对此次会考没底。若我,既然知道自己斤两,就别在这儿耍嘴皮子,有那本事进考场冲考官多好。”

“他先前确有冷了心回乡的打算,但今晚一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脸自得,一口咬定今次会考他必能榜上有名。我觉得奇怪便多问了几句,他起先支支吾吾不肯,后来我多灌了他几盏酒,才了实话……”兰蕙凑到霍兰玉跟前,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他买到了会考试题,已找人代做,届时通篇背过进考场默写出来,保准能郑”

霍兰玉神情一滞,眼睫陡地抬起定定看着她,语声微冷:“他当真这么?”

兰蕙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我趁他酒醉,连何时、何处、跟何人做的买卖都抠问了出来。他是初十经同乡学子介绍,跟一名卖题掮客搭上头,一共五两银子,若代为联络做文章的先生则需十两。那掮客行踪不定,需得有人搭线才能找到……我打听出来的就这些。十三嫁的那范公子也是打算应考的,这事儿咱们得跟她一声吧?”

“自然得。”霍兰玉哂笑,眸色沉沉,“私下贩售考题舞弊牟利,这么大的热闹怎能不跟十三呢?……”

以往上元夜杨兰陵都在坊中接客,今年还是头一次上街亲眼目睹“三百长街巧斗灯”的盛景。她兴致格外高,也不嫌人多嘈杂,从范宅所在的北城直走到东城大明寺,看罢鳌山斗灯和十八桥焰火,尚意犹未尽,最后是范景原虑及她腹中胎儿,好歹,两人遂相携打道回府。比及到家,时已近三更,杨兰陵这才觉着乏累,一觉睡到光大亮,醒时范景原已不在身边,丫嬛一面伺候她洗漱,一面絮絮道:

“公子有约,等不得娘子醒转,没奈何先走了,娘子昨夜劳累,让娘子起后务必请大夫来诊诊脉,不可大意。”

“哪就那么娇气了,前日去玉家拜年时刚请顾夫人看过,现今六个月胎像已经稳了,便是多走些路也无甚大碍。”杨兰陵扶着腰缓缓起身,任丫嬛伺候着更衣。

今日难得晴,冬末稍带暖意的阳光寂寂地洒在院中,杨兰陵用过早饭便在外面踱步消食。近午时,忽见丫嬛领进一人,却是霍兰玉身边嬛,见礼后道奉霍兰玉吩咐请菱娘子前往坊中一见,有要事相商。杨兰陵见她得郑重其事,遂吩咐一声命厮备车。

不过半刻工夫马车便停在了芳菲坊后门口。上到楼,进屋却见兰彩兰蕙聚在,杨兰陵不禁轻挑眉梢,一面落座,一面诧异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这副神情……难道昨晚有人寻衅滋事?”

兰彩已听兰蕙过原委,当即蹙眉道:“十三,你是不知,今年大考有人舞弊!……”

杨兰陵一怔,旋即无奈道:“历年会试,哪里没个枪手替考?下学子皆心知肚明,奈何考官无意详查,咱们又能如何?”

“这次不是寻常替考!”兰蕙忙道,“有让了考题在手暗中售卖,千真万确!”

杨兰陵眸色微凝,笑意散去,问道:“这等大事,你如何得知?”

“兰蕙一名恩客是应考的举子,他昨晚酒后吐露出来的。”霍兰玉慢条斯理道,“八姐你慢慢跟十三讲清楚。”

兰蕙遂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杨兰陵听到一半已怒起心头,勉强待她完,立时冷嗤道:“荒谬a考严苛,每次总共能录取多少人?日后都要做一方父母官,怎能容这等心思不正之辈投机取巧!”

“所谓僧多粥少,赴考的千百学子,谁不想拼命挤进这榜单?”霍兰玉淡声道,“买题人只怕是但多不少,你那范公子运气委实太差了些,偏赶上今年应考,二月这翅试水可浑得很呐。”

杨兰陵思忖片刻,肃然问兰蕙道:“八姐,那士子姓什么?寓在哪里?”

“姓程,下榻在内城东门长和客栈……”

霍兰玉疑惑道:“你待如何?直接找上门去逼问考题来源?”

“此事重大,我不能擅作主张。我只是想……会考在即,各处学子云集京城,贩题人要寻买家,定会在客栈左右徘徊,卖与程氏子考题之人必也如此。只要寻到此人,必能循迹找到源头去……”杨兰陵沉吟着,心思急转,渐渐理出头绪,抬眸道:“今日多亏诸位姐妹相告,让景原免遭不公。我得回去与景原相商,改日必与景原亲自到坊致谢。”罢起身便要走。

霍兰玉一抬手止住她,似笑非笑道:“这话我却不爱听。我早就看那起酸儒不顺眼了,我倒要看看这贩题事被揪出来以后,那些人可还有底气在街上抛头露面。范公子若有意将此事闹大,便放手去做,为自己挣个前程。”

杨兰陵感激地一笑,遂告辞出门。兰彩兰蕙陪着她下楼,霍兰玉慢慢踱到露台上,片刻后,便见她几人相携而出,不过须臾,身影已消没在院子里的树叶枝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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