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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一)

眼看重阳将近,秦宛月打算调制新香以备重阳宫宴敬奉太后。她遵医嘱少近香药,因此悉由红衣一手操弄。红衣心里记挂着那份有纰漏的存档,她过后想起自己从别庄回来那晚院子里碰上寒竹,提了一句娘娘新调一味香进奉宫中,定是得了秦宛月的授意当先点破,反令自己没往心里去……

“先别一味乱想……王妃纵然不可信,那侍郎府的消息就能全当真么?”红衣暗自警醒道,“最要紧的是查清那香药效用,万一王妃调的只是寻常香片呢?先去西市找个名望高的香师问问再做打算。”

她知会了寒竹一声,尚缺几味香料要亲自去采买,寒竹不好阻拦,只得随她。红衣此番没有找侍卫随护,只带了一个嬛相跟。等车到西市,偏巧有商行进货,十余辆大车堵塞道路行进不得,红衣遂让车夫嬛在慈候,自己下车往西市内走去。

以往她都是直接去云潇堂,走到近十字街口时她却忽然迟疑地停了下来。云潇堂是萧氏产业,难保自己去打听的事不会辗转传入秦宛月耳郑可这街上还有哪家香铺的香师资历能堪比云潇堂?……

繁华街边总是游荡着些许帮闲浪子,红衣在街头徘徊的情景很快便被几个闲散少年注意到,当即走过去殷切问道:“这位姑娘可有什么为难处?”“您要去什么地儿,的给您带个路,您赏几个钱就好!”

红衣犹豫片刻,道:“西市最好的香铺……”

“云潇堂啊!”几人七嘴八舌指向不远处的精致门头,红衣眼皮一跳,继续道:

“——除了云潇堂,还有哪家?”

几人一愣,旋即报上一堆名号,红衣听得头胀,摆手道:“那这些香铺里的香师资历如何?可有不输于云潇堂冯先生的?”

此话问得众人哑口,忽闻一道轻快语声从身后响起:“这我知道!香铺事可没人比的更清楚了!”

红衣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从一家商铺的门联阴影中走出,乍一看十六七年纪,可那对暗光跃动的眸子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他漫不经心地走上前,上下扫过红衣亲切唤道:

“这位姐姐,您若想打听香铺的事,只管问我,全西市再没第二人比我明白。”

红衣看着他黑亮的机敏双眼,无端心生好感,不由温和笑道:“好啊,你给我找到合用的香师,我不会亏待了你。”

少年闻言一笑,转身便带着红衣往东走去,一路滔滔不绝道:“姐姐要问香师资历,自然无人能及云潇堂的冯先生,那调香的手艺才算高呢!听萧氏香铺在别处分号的坐镇香师尽是他的弟子,可见人家的厉害……”

“我不是要调香。”红衣好脾气地打断他,“我是有几味香药效用不明,想寻一位香师问个清楚。”

少年眨眨眼,轻松道:“那就不拘何处香铺了,能在西市立足的香师个个都熟知香药效用。您要问什么香,包管给您打听清楚!”

红衣见他自信满满,不知可否地笑笑,将录有香药名的纸条递给他。少年前头带路,凡是有些名气的香铺无不涉足,进门便问那七味香药的效用,孰知所问的香师无一能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有人直言这七味药里过半只是古籍记载,现今有没有人见过都未可知。如此辗转好几处,红衣心中渐生烦躁,难不成只能去云潇堂了么?……

少年忽拍脑门:“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一家名‘百草阁’的……”只见他双眸铮亮侃侃道:“这是咱们京师上百年的老香铺,那可是祖传的基业,手里有珍奇秘方,若论调香手段不比云潇堂差,只是当家老先生执拗不肯收徒外传,所以众人只知云潇堂不知百草阁。姐姐你想,既然是百年字号必定见多识广,没准能知道你那些香药呢!”

红衣一听大喜过望,忙让他领路。少年带她专拣巷走,兜兜转转几乎到了西市边上,才沿两边标识拐进一条幽寂巷子,没走几步便见水墙边门牌低挂,匾上苍青字题着“百草阁”,两人遂推门踏入昏暗店堂。

正如少年猜想一般,柜台后那位苍颜白发的老香师扫了眼药名遂精神一震,缓缓点头沙哑着嗓子道:“这七味香药分布南海北,虽地域不同,但性质效用却极相似,都是性寒味凉,微香似酒。若微量调制成香可使人心神松弛怡然舒悦,但唯独紫芜茎,若剂量过多则于人体无益,必得心使用。”

红衣眸中一凛,不禁上前一步急切道:“请问老先生,到底怎样无益?伤身么?”

老香师蹙眉,打量着她道:“我看你能列出这七味药,想必也是个懂香的,怎么不知紫芜茎源自芜藤?芜藤根须自带微毒,若入腹不单会伤身,更会使血脉瘀结阻断呼吸,救治不及时则必死无疑,若非技艺绝佳的香师,绝不敢轻易使用。”

红衣只觉后背倏地生出一片寒芒,她强打精神又报出一串香药名,道:“那敢问老先生,这些香药若调治起来,不知所得什么香?是什么效用?”

老人让她重报一遍,记在纸上拧眉思忖半刻,沉声问:“这方子你从何处得来?”

“是我家主子有疑才遣我探问。若旁的,婢女不知。”红衣面色无动,紧盯着老香师,“怎么,老先生可是觉得这香方有不妥处?”

“古今香经中,唯有芜花露与此方配药相似,但效用全不相同。”老香师手捻长须缓缓道,“芜花露,《香经本注》中有云‘性寒,可点于书阁以其酒香驱散蛀虫,有微毒,于人体无害’。然而姑娘这份香方集十二味性寒药物炮制,益发激出紫芜茎的药性,独差三味辅药即可调成一副极妙的毒香,轻则目眩混沌,重则八脉淤塞,夺人性命。”老香师着摇摇头,“能配出此方的香师必是赋独到个中翘楚,却费心思调这等害人之物,可惜了,可惜了……”

红衣听得神思恍惚,浑浑噩噩道声谢,走出香铺日光一照,双颊一片惨白。少年吓了一跳,忙问:“姐姐,你还好么?”

红衣扯扯嘴唇涩笑道:“我没事。许是铺子里香药味太浓,上头了。”

少年忙不迭带她转回到西市牌坊前,扶她上寥候的马车,殷勤谢过赏钱,目送车子驶远,转身便往西市主街走去,一边念叨着方才那些香药名称:“紫芜茎、琉璃葛头苞、金钱花蕊……”待寻到云潇堂背后阴巷,上前敲开后门,伙计一见是他便进去通报掌柜,不多时掌柜跟在一名青年身后走出来,少年一喜刚要开口,那青年当先呵咄道:

“你不在文渊街做你的事,跑来西市做什么?为兄先前怎么叮嘱你的,万不可随意与这边来往!”

少年半分没往心里去,管自笑嘻嘻道:

“哥,你恼什么,我这不是今日得闲想来看看你么,听东市你来这边香铺才寻过来的。我若不来,还碰不上这等有意思的事呐——不然你猜猜看?”

孟昀拧着眉头道:“为兄还有事,没工夫与你玩闹。有什么事快些,别卖关子了。”

少年撇撇嘴,眼里闪着狡黠亮光:“我碰上个坐庆王府马车的女子四处打听几味香药效用,还特地避开了咱们云潇堂。我觉得奇怪便跟她周旋了一遭。哥,你猜她都打听些什么?——可都是你先前大费周章搜罗来的七味香药啊。哥你,这事儿是不是挺稀奇?”

孟昀眸光微动,倏地闪过一抹暗沉,侧身冲弟弟一招手:

“进来仔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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