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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一)

八月二十五的清晨,空气湿冷,色阴霾,一派山雨欲来之势。尚华城北门的守兵们裹紧衣衫盘查着进城人员,忽闻马蹄声起,一名侍卫策马自城外疾驰而来。众兵丁熟门熟路地向两侧闪开,一面目送骑手向皇城奔去,一面声议论:

“你这几怎么回事?六殿下府里人成从咱们这儿走。”“六殿下府里人有什么稀奇?你前几没当值,没见着四殿下府兵一队队地往城外赶呐!”“可不是么,连大殿下三殿下府兵也出城十好几人,都往北山去的。”

众守兵交头接耳好一阵,最后互相看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刻不过晨时,宇文晖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厅上,毫无往日潇洒举止,满脸焦躁。见先前的飞马侍卫回府,忙起身上前急切问道:“如何,可有查到下落?”

“回殿下,一众属下在凤口渡都打探遍了,凡是东去客船的客单都细细查过,没有七殿下行迹。”侍卫喘着粗气恭身回禀道。

宇文晖顿足,铭飞忙打发了侍卫,心奉上一盏茶。宇文晖烦懑地摆摆手,来回踱了几圈,发急道:“你清祥她,怎就这般任着性子胡来呢9有父皇!父皇怎么也不着急?单派一队金吾卫就够了吗?!清祥她人事懵懂,万一有个闪失——不行,我亲自出城找去!”

“殿下,殿下!”铭飞慌忙拽住他,“您别冲动,陛下怎会不着急?再者还有四殿下呢,必会尽全力搜寻的!您就好好儿留在府里,别再生事端,行吗?”

“人是在我身边弄丢的!”宇文晖红着眼高声道,“到现在毫无音讯,都两了,够她到洛城了!”

“所以您更得避嫌啊!”铭飞哀声道,“陛下惯爱多心,谁知道有没有怀疑您在其中为七殿下出力?”

“我那日就是为这一句‘避嫌’才立刻回京禀报父皇,一来一回耽搁了多少时候!”宇文晖咬牙道,“避什么嫌,丢了人就该尽早去找!若我当时直接去凤口渡,哪会陷入如今这般毫无头绪的境地!”

铭飞无可辩驳,只能苦苦相劝,正僵持不下,院内忽又飞奔进一名侍卫,高声禀道:“殿下,七殿下回京了!”

厅上两人一僵,宇文晖不可思议地瞪着侍卫,惊诧道:“谁——清祥?!她、她回来了?!”

“正是七殿下,刚刚已经进城,往府里去了!”

消息瞬间传遍各王府,宇文晖赶到公主府时,见檀溪带着屋里丫嬛仆从紧张地等在门口迎候。众热了良久,正跷首盯着街口张望,只见从街头转出一抹瘦消身影手牵青马慢慢走来,一路上旁若无人,管自注视着怀里白鸟,举止心,看去颇有几分温柔意味。门口的人只是呆愣站着,无人敢出声招呼,看着她走到公主府前立住,轻抬眼眸,众人,那对凤眸里没有一抹昔日光彩,不见一丝情感,唯余冰冷死寂。

宇文晖涌到嘴边的惊喜问询生生滞住,檀溪急步上前,瞅瞅宇文凤苍白清瘦的面孔心疼道:“殿下!您这几日去哪儿了?您可知宫里娘娘、诸位殿下有多担心吗?怎么能独自在山里乱跑呢,倘若有个好歹,您让奴婢怎么办?”

宇文凤默不作声,等她完管自淡漠道:“姑姑替我好生照看汨凰。差人去将顾太医夫人请来重新上药包扎,记得转告顾夫人,汨凰伤在旧处,来时带些好伤药。”罢,安抚着白鸟将它放在檀溪怀里,转身扳鞍上马竟是要走。宇文晖抢上前拽住缰绳,眼中尽是惊异,急问道:

“宇文凤,你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你……你到底去了哪儿?怎么刚回来又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宫里,给父皇报一声平安。”宇文凤冷冷道,俯身掰开他的手将他推开,狠命一踹马腹向宫城疾驰而去。宇文晖向后踉跄几步,转眼间,青马载着人消失在街角。

宇文凤飞奔到宫门口将马一把勒住,一跃而下径入内宫直奔纯和殿,在殿外等候不多会儿,进殿通传的高衍便走出来相召。她唇边掠过一抹冷笑,迈步跨上台阶,转入内殿,向着乾帝跪拜见礼,淡然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乾帝先被她沙哑粗粝的声音惊了一下,抬头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眸,干咳一声,冷叱道:“和王你私自离庄迷失山中,情急无奈只得回京求助。你身为公主,行事怎可如此莽撞不计后果?!你可知你皇兄们多着急么?!派人四处搜寻了整整两!”到此处,乾帝盯着她愤愤质问:“你到底去哪儿了,声音怎么都倒了?!”

宇文凤耐人寻味地凝视着乾帝变幻不定的神色,半晌轻声道:“迷失山中?父皇,这是六皇兄的法,还是您对外宣称的?”

乾帝哽了一下,猛拍桌案怒道:“放肆!是朕在问你!”

宇文凤自管取出一方绢帕,高举过头顶,分外恭谨道:“儿臣在山中游荡时寻到此物。承蒙父皇隆恩厚重,准允儿臣学艺于武院,因而识得此乃宫中禁物。儿臣不敢私藏,特地归还父皇。”

高衍忙接过绢帕送到乾帝案头,打开来,眼前赫然现出一枚染有暗红血渍的菱花镖。献锐器于驾前可谓大逆,高衍被宇文凤的胆大包吓得一愣,飞快想着如何替她开脱。他暗中瞅一眼宇文凤,一面看向乾帝,却见他脸上惊愕、尴尬、恼怒,杂糅的神色不停变换,反令高衍无从揣摩失了对策。就见宇文凤一脸平静地叩首又道:

“父皇若无他事,儿臣就此告退。”

乾帝盯着那枚银镖神情莫测。宇文凤隐含讥嘲、洞悉一切的样子他全看到了,想些什么又咽回去,只得摆摆手让她退下。乾帝脸上的每一分变化宇文凤尽收眼底,她心照不宣地再次叩首,起身头也不回地迈出殿门,踉跄几步,手扶廊柱深深呼吸片刻,朝宫门快步走去。

她走在漫长的宫道上,眼前一再回闪方才殿上乾帝的神情变幻。她催马入宫时本已下定决心撕破所有遮掩清清楚楚问个明白,然而当面见到乾帝后,她已没了精力质问。况且就算问出来,又能怎样呢?

巨大的疲惫感潮水般兜头涌上来,喉咙里胀痛难抑,迎面的夹道风打得面颊湿湿凉凉,她无心更无力去揩一把,只想快些离开这高墙包围的深宫。朱红宫门越来越近,已听得到宫外阵阵喧嚣的街市声,遥遥可见门外街道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人,焦灼忧郁的目光穿过宫门,定定落在迎面而来的宇文凤脸上。

宇文凤紧提着一口气迈出宫门。宇文曌伸出一只手,对她轻声道:“回来就好。走罢,为兄带你回家。”

宇文凤恍惚地看着立在面前满眼忧虑的兄长,“……好啊,回家……”她喃喃着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只觉眼前一黑,铺盖地的昏暗当头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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