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一）
红衣通常五更起来为秦宛月煎药，七月十六这她醒得格外早。依稀记得做了一夜乱梦，她晕晕沉沉看向窗纸，见光尚朦胧，院内却传来脚步窸窣。她心中纳闷，下床披外衣出去看时，只见跟她相善的几名嬛婢正聚在院门口嘁嘁私语。柳溶眼尖一下看到她，连忙招手唤她过去，声道：
“姐姐可知道，昨晚上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红衣看着丫嬛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惊异，轻一扬眉，“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就在这儿嚼舌根？仔细惊扰了娘娘，殿下怪罪下来，我可替你们不得情。”
柳溶紧紧拽着她袖袂，踌躇着道：“姐姐，你昨晚睡得早，因此不知……陈侍卫晚间不是出去喝酒么，二更前后教人抬回来，已经，已经咽气了……”
红衣瞳孔骤缩，气血轰地一下冲上脑门，声音颤抖道：“柳溶，莫要胡！有谁亲眼看见了么？”
“是真的！昨晚值夜的丫头看得真牵听跟陈侍卫一起喝酒的都是军营里武官，把人送回来后请见殿下，殿下连娘娘都顾不得，接着去了前院，这就一晚上没回来。”旁边几个丫嬛也都纷纷道：“方才我们几个去前面打听，看得真真儿的，陈侍卫就停在下院呢，听是酒后失足落水死的……”“殿下已经吩咐要好生装殓，等明后把棺椁送去陈侍卫宅郑”“可陈侍卫是孤身一人，也不知丧事该怎么办啊？”
众丫嬛你一言我一语地着，柳溶见红衣身形晃了几晃，连忙搀住她忧声问：“姐姐，你还好么？”
红衣踉跄几步靠住水墙，口中喃喃：“陈清……他怎么会溺水？昨晚盂兰会湖边定是游人众多，难道人人见死不救么？！……还有跟他同去的，也都醉了不成？！……”她声音带了轻轻呜咽，“他昨晚临赴宴前我见到过，我还叮嘱他不可饮酒无度，怎么可能就落水了？”
柳溶知道她跟陈清交好，两人关系非比寻常，连忙扶她回房安顿坐下，极力劝慰道：“可的呢，正是灾人祸，谁能想到？……”
红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痛如刀绞。她握住贴心口佩戴的翠玉命牌，瑟瑟弯下腰去，啜泣不止。柳溶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登时慌了手脚，一下下抚着她颤栗肩背，翻来覆去地宽解：
“姐姐你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若一味想不开伤了身子，那才叫不值当呢！……”
她正个不休，冷不防被红衣抓住手臂，只听红衣断断续续地泣咽道：“陈清……他好、好等盂兰节后便娶我、娶我的啊……”
柳溶怔住，满屋里唯余红衣绝望的哭声。
昨夜里庆王火急火燎赶去前院后，秦宛月便猜到事成，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早上直到辰时过半才起身，梳洗罢精神焕发地坐在桌旁，安然听寒竹回报：
“事情做得很干净。陆总镖为防有变，推解手跟陈清一道去的湖边，看着他落水才回来，只陈清还要吹吹凉风醒酒，席间人都已半醉，并没起疑，直到后厨伙计发现不对才吵嚷起来。当时把人救上岸，没等到医官来陈清便没了气息，医官检视后就下了溺水而亡的定论。庆王殿下已吩咐将陈清好生装殓发丧，在陈清家中停灵三日便下葬，一切正如娘娘设想，毫无纰漏。”
寒竹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昨晚阿弟趁乱遣人送来的，是大姐手书，大姐昨日刚到京。”
秦宛月眸色微动，拿过信看了看却不拆封，只低声问道：“……阿姐回来做什么？”
“阿弟之前给大姐传信了娘娘筹划，大姐唯恐阿弟经验不足留下马脚，特意回来坐镇。再就是大姐觉得娘娘既已除掉后患，下一步定要对侍郎开始回击，大姐想让娘娘再有什么主意……商量着来。”
秦宛月微一笑，拈着封皮又问：“北云楼那边，阿昀都收拾干净了吧？”
“芜花露是陆总镖温酒时亲自下在壶里的，席间也是陆总镖把盏，一壶酒只入了陈清和陆总镖两人口，陆总镖先有解药在手，所以无恙。后来事情闹出，屋里众人都急着往外赶，陆总镖乘乱将残酒销掉才跟出去，没留后患。”寒竹着，心里仍有不安，悄声道：“娘娘确定芜花露融于酒，一个时辰后自然就会消弭么？”
“芜花露，香芜花精炼而成，无色、微香似酒、性寒有毒，若不慎误食，轻则头晕目眩四肢乏力，重则血液凝结、呼吸阻断窒息而亡；若溶入其它液体，效用减低，可维持一个时辰。”秦宛月诵念道，脸上俱是自信，“我研习香药这些年，最基本的总不至于记错，况且经我亲手调配，香露的毒性以及存留酒水的时间更精准，绝不会有闪失。”
寒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阿弟，等风头过去便会让陆总镖押运货物去暹罗，半年内不会归京。”
秦宛月赞许地点点头，拆开信一面看一面笑道：“你看，阿姐也你弟弟料理得不错。”着取汤药抿了一口，忽讶异问：“红衣呢？怎么只让你一人伺候？”
“她房里丫头来告假，是身子不适。奴婢方才去看过，还睡着呢。”
秦宛月并没往心里去，只随口道：“让丫环留意着些，若下晌还不见好转，就去寻个大夫来瞧瞧。”
寒竹含混应承着，俯身跟她咬耳道：“奴婢倒是听屋里丫嬛们，陈清死讯于红衣触动极大，好像为他很是哭了一场……虽众口相传当不得真，但红衣平日里跟陈清确实有几分交情，奴婢担心……倘若教红衣知道陈清死因跟娘娘脱不开干系，她跟娘娘之间难免落下隔阂。”
“我跟红衣的隔阂难道还么？”秦宛月淡淡道，“再者，红衣成在府里呆着，从何处得知陈清死因有异？寒竹，你想多了。红衣根本不用顾忌，现在正经该想想秦桓，我是没心思跟他僵持下去了，最好尽快做个了断，大家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