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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一)

经洛琴斋一番开导,宇文凤心里豁然开朗,兼之乾帝马上就要率后妃宗亲浩浩汤汤离京往行宫避暑,她心情变得更加舒爽。出发那日,她破例跟洛琴斋告了假,一大早欢欢喜喜同庆王、宇文曌一起送走乾帝行队,转身回府准备一番,命丫嬛提着食盒随她进宫。到得怋甄宫,恰巧秦宛月也在,宇文凤见礼罢,向睿夫人恭敬道:

“儿臣近日在府中学做羹汤,稍有成效。今日特地做了几个菜带来宫中,想让母妃尝尝。”遂命侍婢呈上食海苏若接过一一报上菜名,睿夫人听罢点点头,微笑道:

“怪道你今日卡在膳时过来,不错,色香味三样占了两分。难得你有这心思,为这三道菜没在府里少练吧?”

“母妃猜得没错,儿臣是练熟了才敢呈送母妃的。”宇文凤忙道。睿夫人一面吩咐苏若通传厨房备午膳,一面又问:

“本宫记得你从前最不耐烦这些事,怎么想起学庖艺了?还如此上心,着实令本宫惊喜。”

“……儿臣那日上街偶然听了几句话,生母养育不易,唯能亲下庖厨尽心尽力,以报母亲抚育之恩。儿臣听后,很有些触动,思及睿母妃一直看顾儿臣,儿臣却时常任性,如今回想,必给母妃添了不少麻烦,心下愧疚,所以就……”一向不善表达的她不知再怎么下去,只好揉揉鼻尖继续道:“因为要做给母妃的,只怕手艺不精,在府里多练了几,溪姑姑可以了,今日才做了来,只是儿臣总觉火候稍微有些过。”

她难得肯对睿夫人吐露一番真心话,今来这么一出还得归功洛琴斋——洛琴斋肯为母亲掌勺做羹汤,睿夫人这些年为自己操心不少,该有的从未短缺,也算不曾薄待,合该孝顺。

她这番言辞反复掂夺了两才最终定下,默记于心,此刻好容易完,却见睿夫人眼圈微微发红,欲言又止。宇文凤不明所以,一旁秦宛月温柔笑道:“七妹有如此孝心,母妃自然是欢喜的。我看七妹做的菜色多是淮扬风味,这菜式讲究一个精细,可见七妹费足了心思。那道素炒凤尾俱是青笋头上三分尖罢?”

“是啊是啊,”宇文凤忙道,“这菜是我从一处淮扬酒楼里瞧来的,三嫂金陵出身自然知道。也不知那厨子怎么想来,凑这一盘用了好多青笋,剩下的笋身溪姑姑可做汤,加火腿熬最好。儿臣想着汤汤水水不好带便留在府里了,母妃若想吃,等儿臣学精了来宫里现做。”

睿夫人抬手在眼角轻拭一二,笑着慈声道:“难为你有这番心思。菜色倒在其次,贵在你这份孝心,不拘什么都好。”

此时宫人报午膳已备下,秦宛月不动,笑看一眼宇文凤,宇文凤恍然,忙上前恭请,睿夫人遂在她的搀扶下起身下榻,依次落座。苏若侍立睿夫人身边布菜,寒竹站在秦宛月身后随时服侍,两边宫女各捧漱盂香巾,不闻半分异声。及至饭毕,陪睿夫人略坐一刻,宇文凤秦宛月起身告退。往南宫门去的路上,宇文凤一边陪秦宛月慢慢走着,两人一边聊着,寒竹默默随在身后。闲谈了几句,秦宛月又赞道:

“方才尝七妹手艺,颇似淮扬地道风味。七妹可是也爱南菜味道?”

“南菜清淡,正好夏日吃。”宇文凤答道。算来溱潼与金陵仅一江之隔,菜式相近,三嫂都自己手艺不错,那就是……已经够格还洛琴斋的人情了吧?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便听秦宛月怅然道:

“是啊,南菜多清淡,贵在江鲜,只是……毕竟与中原相隔太远,京城这边的师傅,手艺总有些差强人意。”

“正是。只因淮扬菜厨师遍寻不得,溪姑姑只好从宫里御厨房将专做淮扬点心的师傅请来教我。不过点心跟寻常菜肴还是不同,那位师傅啊,点心做得精致,菜肴却只会几种。”

“七妹若喜南菜味道……”秦宛月沉吟片刻,抬眸一笑,“我身边倒有个丫嬛,跟随我多年了,倒是会些淮扬家常食菜样,纵然不多,终是这边少有的。不如让她到七妹府中待些日子多教几人,七妹也好尝尝我家乡菜。不知七妹意下如何?”

宇文凤迟疑着,思及自己每日出府行迹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带歉意道:“三嫂好意我心领了。但既是三嫂贴身丫嬛,定不便离开,还是留在三嫂身边伺候的好。我不过一时贪嘴,不敢如此劳烦三嫂。”

秦宛月听她这番话,便也不再坚持,莞尔一笑岔开话头,话间二人已到宫城门,秦宛月遂告辞离去。

回到王府进了内室,寒竹伺候她换下华裳,吩咐嬛将酸酪取来给王妃解暑消食,便将人都打发下去,轻声问道:

“娘娘方才对七公主所言,可是要将红衣打发去公主府?”

“是啊。”秦宛月赞赏地看她一眼,“果然不用我你便能意会。”

“……娘娘高看奴婢了,奴婢顶多听得出所指是红衣,却猜不透娘娘此举用意何在。”

“谈不上什么用意,我不过是觉得把她打发走,于咱们监看陈清有益。”秦宛月放下盛酸酪的瓷盏,取罗帕轻轻揩了揩嘴角,“你还记得白龙寺那档事么?我本以为红衣跟陈清不过泛泛之交,谁知这两人关系走得那么近,不惜对我扯谎也要护他周全。如果让她发觉我对陈清有疑,以她那性子,只怕会不管不关过来质问,到时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只是七公主不买账,我也不能强行把人塞过去。”

“娘娘多虑了,监看陈清是阿昀安排,在府外行事,红衣只在府中伺候,如何得知娘娘对陈清有疑?娘娘尽管放宽心,阿昀行事还是靠谱的,断无疏漏。”

秦宛月往椅背上靠了靠,倦乏一笑:“孟昀是你弟弟,又是阿姐亲自选定与咱们接头的,我自然放心。只是红衣……”她思忖片刻,摇头一叹,“罢了,你得不无道理,想来确是我多心。孟昀还没消息么?”

“当初为防传递消息过密引起他人注意,奴婢跟阿弟商定的是若非要紧事,平日不传送,只等每月初五娘娘上香时当面回禀。”寒竹算了算日子,“五月消息刚报了没多久,娘娘耐心等下个月初五就好。”

“……让孟昀多派几个人盯着,如果——如果陈清真的对我身份起疑追究,总会有蛛丝马迹。还有,府里也得盯紧些……”秦宛月又叮嘱道。

“娘娘放心,府里各级丫嬛,但凡入内的,奴婢都安排上了萧氏人,准保万无一失。”

秦宛月听完露出些许释然,一歪头斜倚着,不大工夫竟然睡着了。寒竹看着她满是倦意的面容,即便安睡也微蹙的眉头,心里阵阵难过。犹记去年初春时节,越王府中还时常能听到秦宛月轻快的笑声。自从萧明熙传来父亲亡故的消息,她眼底的仇恨伴着哀思日日加深。如今嫁入庆王府,从她脸上已再找不出当年金陵城中韶华无双的云韶郡主的样子了。

“姐不过才十八岁啊……”寒竹心疼地叹道,回身取一条薄褥搭在秦宛月身上,轻轻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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