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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二)

洛琴斋立在门口并没有进厅的意思,只淡淡看着杨兰陵,道:

“你要的曲写好了,回楼试一遍,若有不妥,我还要改。”

杨兰陵立刻闪开徐侯下了楼,在范景原陪同下径自出厅门,头也不回地离了这是非之地。

三人一路无话回到楼。进屋各自落座后,杨兰陵不再掩饰心中疲惫,低着头默默无语,半晌才抬眸展颜笑道:

“多日不见先生,今晚怎么突然过来了?还有范公子……”她瞅见范景原眸色晦暗神情复杂,遂将道谢之语咽了回去。洛琴斋目光在他两人间逡巡着,安然道:

“我本来要睡下了,结果坊里遣人火急火燎来请我,让我给你解围。”他冲范景原一颔首,“现在回想,那嬛身边还跟着个童儿,只怕相请之人实是足下罢?”

“我也是乍闻此事,情急下只能去请先生……毕竟先生素有清名,若能得先生出面,应该比坊主面子还大。”范景原闷闷道,只觉心头发堵。洛琴斋抻一抻袖袂自若道:

“来这一趟也好,十三,你那新曲的事我正要细细跟你商量。不然你先跟范公子叙话,你不是一心教导凤官么,我去看看你教得怎样。”

杨兰陵低低应了一声,待洛琴斋出了屋门才定睛看向范景原,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几乎同时开口:“今日多谢——”“你刚才——”,又纷纷收声。范景原苦笑着低声道:

“你刚才……受惊了。”

杨兰陵垂眸坐下,轻一摇头:“……还好公子来得及时,又请来先生……果然如我所料,三娘是指望不上的。”

范景原狠狠握拳隐忍片刻,猛地抬眸看着她,心痛道:“你不是要赎身吗?怎么还不走,留在此间受这般折辱?清心街是非多,倘若有失,你岂不后悔一生?你——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杨兰陵只是不语,范景原将积压一晚的怒气发泄出,却又不知该如何帮杨兰陵破这个局,顿觉无奈徒留满心酸楚。

“我看刚才那人不会轻易放手,只怕他日后会时时前来纠缠。”他语声低缓,“此人身份必定不凡罢?不然你怎会容他那般罗唣……一掌打过去也未可知。”

杨兰陵心里正烦乱,听到他最后这句一下想起掌掴那个纨绔子弟的场景,禁不住失笑,忙整肃形容颔首道:“公子猜得不错,那是徐侯,三朝权贵,便是国公府也不能奈之何,我也只能尽量回避,免生是非。”

范景原恨恨地长叹口气,接着忧心道:“我无意过问姑娘的打算,但我真心劝姑娘既有赎身之意便该趁早了结,去向可以慢慢定夺,先离了清心街才是正途。清心街乃是非之地,擢选魁首在即,以姑娘声望,定是万人忌惮的对象。与其处处提防,不如尽早抽身,得一个自在。”

杨兰陵扯着嘴角涩然一笑:“我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她轻咬下唇继续道:“在这里好歹有七姐、兰凤,还有先生,纵有万般是非,却始终有人在我身边,好歹是个依靠。若我果然依照设想那般自立门户,我就真的……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了。”

“那你可愿选第二条路?”

他声音中似带着些许希冀,杨兰陵抬眸看他一眼,双唇轻轻翕动却未吐一言。范景原干脆抛开所有顾忌,坦然道:“五月节你的那些话,我都记得。你你不信海誓山盟,不信富贵权柄,只信自己识人眼光——范某不过一寻常士族,在姑娘众恩客间自然算不得什么,而且口拙舌笨,但我信自己一片真心。”到此处,他定定注视着杨兰陵,神色从未有过的郑重:“我愿娶你结发相守,我想给你一个家。”

杨兰陵眼眶一热,只觉一股热流直涌入眼中,心也跟着扑通跳起来。

“……我想让你不用时时隐匿自己本心,委屈就哭,欢喜便笑。我给不了你富贵显耀,但自信能与你一个相知相守、平和安稳的将来。”

杨兰陵在眼泪夺眶之际猛地背过身去,睁大两眼看着簌簌烛火,哑声道:“我……你让我再想想。你也了,鹊桥宴将近,我心里乱得很……”

“好,你莫急。终身大事自然要慎重考虑,你慢慢想,我等你。”身后温和的声音让杨兰陵紊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洛先生还在外面,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杨兰陵胡乱应了一声,待洛琴斋进屋,不免有些讪讪。洛琴斋并不看她,用惯常的平淡语气道:

“你自己的事,我不多问。只是你要的新曲打算什么时候唱?可是赎身前最后一场?”

“是。我……我打算六月十五之前离坊。”

“我知道了。”洛琴斋若有所思,“六月前必能编好,你等我消息便是。”

他点点头就要走,杨兰陵忙叫住问道:“我还想请先生编一支古曲,全部清乐,最好……能使人一听就心生敬畏,感怀地那种……”

“清乐容易,但心生敬畏感怀地么……”洛琴斋不解道,“你又有什么稀奇主意?”

“也没什么稀奇处……只是想籍此洗一洗众人耳目,莫为秾歌艳舞所惑。”

洛琴斋沉吟一刻,点头应下,临出门前又道:“凤官你教得不错。那孩子确是个有分的,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杨兰陵眉宇间终于放松下来,微笑答道:“能得先生如此赞誉,我心里也有底了。明我打算带她细细理一遍《紫钗记》,先生可否拨冗前来旁听,稍加指正?”

“明?……明我不得希”洛琴斋看着杨兰陵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中不免有些歉疚,解释道:“明是佛诞日,已经约了友人去白龙寺。改罢……改得闲,我必来看你教徒。”

“可是华屋会先生相陪的那位公子?”杨兰陵落落一笑,“我这本不是什么紧要事,自然凭先生方便了。还望先生明日能够尽兴。”

她恭敬送走洛琴斋,乒在桌上长吐出一口气,默默回想范景原那句无比诚恳的话,“给你一个家”。家——那是她十年来梦里萦回、可望不可求的所在啊,如今近在咫尺了么?

“离坊之事必要做得滴水不漏……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回家啊。”她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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