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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二)

霍兰玉嘴角一挑,不等她话,庆三娘先红着脸拍案道:

“这种事我自然无需陵先生指教n府盛宴,徐侯爷亲自来请是看得起咱们,你以为能由着你爱去不去?从几时起,坊里有了肆意驳恩客面子的规矩?姑娘,你莫觉得我这一年来不大过问坊中事,就真的撒手听凭你妄为了。华屋会在即,鹊桥宴将近,有在人前露脸扬名的大好机会你不接着,还要怎样?”

“妈妈错了两点。”杨兰陵面无表情道,“当年约法三章时妈妈亲口答应过,凡是我的客,接不接我了算,所以不是我下恩客面子,这是其一。其二,我犯不上为了扬名,自贬身价跑去一群纨绔子弟中把酒助兴。”

庆三娘被她一句话哽住,气得指了她半刻,怒道:“别人称你一句先生,你就真觉得脱身下九流了?还自贬身价——你比他人强在哪里?还不都是清心街上烟尘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就凭我蝉联魁首位,鹊桥宴两年的金花尽在我手。”杨兰陵语声冷冽,“妈妈敢是忘了,我从不去华屋会凑热闹,至于鹊桥宴,我看清心街上还没什么人有本事与我一争高下。”她微微一笑,眸色依旧冰冷,“妈妈还请放心,今年魁首位,兰陵一准儿给您留在坊里,至于旁的不劳您牵挂。今日委实有些劳累,我先回去歇着了。”

她完,干干脆脆施礼走了。庆三娘瞪着晃悠悠的门帘,半晌向霍兰玉道:

“你听听她傲得,简直不知高地厚了!以前还算有分寸,是弄戏班没空,少接客,便由她去了。现在自打进宫回来,越发自以为是!竟然夸下海口今年魁首照旧归她?笑话!成不练曲不排戏,一门心思往外跑,大的本事也荒废了!”

霍兰玉鲜有地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凭心而论,方才杨兰陵出“就凭蝉联魁首位”一番话时,那眉间气势,不动声色却有傲然睥睨之态,直教她心中一颤,霎时间竟生出折服之意。但很快,自进坊以来压抑已久的妒忿不甘占了上风。

“陵先生之才确实无人可比,自然也有这话的底气。”她面色怡然悠悠道。庆三娘更听不得这种话,越发气结胸膛:

“你就别替她话了!我看她纯是这两年被人捧得昏了头,连自贬身价的话都得出口!清心街上谁管你清高不清高,全凭客人多寡话。你等着瞧罢,她再这么混下去,一两不接客,等两个月后鹊桥宴,谁还记得她陵十三之名!”

庆三娘恨恨完,随即握佐兰玉双手,语重心长道:“姨母知道你是个晓事的,你现在虽有风头,却万不可大意!眼下华屋会之期将近,清心二街大坊苑肯定各出奇技,就等赛会比拼后接连两个月各打擂台争那魁首之位。徐侯爷的春宴正是绝妙契机,你一定要去,好好儿出一把风头,争泉屋会上把旁人都甩下去,不能降了咱们芳菲坊的名声!”

霍兰玉温顺应是,随后轻柔一笑眉眼弯弯问道:“那姨母心中,是想陵先生继续蝉联魁首,还是想甥女我后起之秀,一举登顶呢?”

庆三娘一怔,未及她作答,霍兰玉便笑吟吟反握过去,柔声道:“我笑的姨母,不管我们谁得魁首,也都是坊里人,不分彼此,姨母是吧?”

“可不么,你跟十三都是坊里头牌,不管谁得都好!”

霍兰玉随声附和,然而庆三娘回身取茶之际,她眼中掠过一抹决然之色。庆三娘所图在名利,她为的却是不愿轻易低头的胜负心。

杨兰陵回去的路上冷着一张脸,直到上楼时面色才稍见缓和。她看着门扇上昏黄灯影,轻吁一口气推门而入,歉然一笑道:“坊中事多,公子久等了。”

“不妨事,倒是我闲坐无事便看了姑娘的新曲词。令师果然高才,取古词牌,词意翻俗套,待姑娘来日首唱,千万知会我一声。”范景原笑着将词稿放到一边,似信口问道:“坊主那边唤姑娘,可是急事?”

杨兰陵不语,转身剪着灯花,火苗一阵簌簌,映在她眼中光点闪烁。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轻轻放下烛剪,云淡风轻将事情大致讲过,回眸向范景原一笑:“公子以为,侯府流觞宴我该去么?”

“姑娘素有主见,岂是我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左右的。”范景原温声道,“况且去与不去全看姑娘自己心中是否情愿,何必在乎别人意见?”

杨兰陵闻言笑起来,轻松道:“公子所言极是,我不愿做的事,刀逼绳捆也奈何不得我。那春日宴谁爱去谁去,我可不想凑这热闹!”

范景原顺势问了她几句华屋会安排。赛会当太学休假,学子们或邀朋结伴往城外看龙舟,或结诗社饮宴,独范景原无会无约,杨兰陵也有整日闲暇,两缺即定下初五上午白鸾湖相见,在城中好生过一个五月节。

“以往五月节我都是去映日苑的。”杨兰陵兴致盎然追忆道,“就算我不用参加华屋会,但别处坊苑有相善的姐姐们非要我在台后点评,每每推脱不得。再往前数几年……则是在坊里闷头练曲。真的,我还没跟寻常人似的过一次五月节呢。”

“那今年我带姑娘好生过过瘾。”范景原含笑道,“不知姑娘可愿做一次寻常看客,在台下看平日熟识的诸位比斗曲技?”

杨兰陵眉梢一扬:“公子这主意果然有趣!那么今年我便全仰仗公子带我过节了。”

两人相视一笑,当下慢慢商议着,待到端午日先去南湖看彩舟竞渡,再去北城园林赏玩榴花,下午若还有兴致便在大明寺庙会转转,晚间定更后就是映日苑华屋会压轴比试……

见时候不早了,范景原起身道:“那就这么定了,端午日辰时我来接姑娘,一并去南颐斋用早食。已大晚,姑娘劳乏一日也该早些歇息,我告退了。”

杨兰陵看着他温润含笑的眸子,只觉犹有千言万语在喉却欲言又止,终垂眸道:“夜深了,公子慢走。”

范景原颔首笑着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阁门。杨兰陵怔怔立在原地,半晌回身,慢慢地洗漱更衣,唇边始终带着淡笑和一丝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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