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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车马上午到京的消息转眼便被报到萧明熙面前,萧明熙虑及顾、玉两家素来交好,想老友重逢定会夙夜长谈,只得捺下急切心情,打算隔几再往玉府送请帖。她就此记挂在心,再懒得回商行打理生意,干脆全甩给手下,心神不宁地待在书房翻看秦宛月历年的脉案药方。她不通医理,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翻了半不觉长叹,抵着眉心闷闷道:

“明四月十九,大婚的第三日,三皇子该带新人入宫拜见睿夫人了吧?”

青霖应道:“正是,按以往旧例,庆王与王妃于卯时前后入宫,拜见太后、中宫皇后与庆王生母,以及各宫嫔位以上娘娘,一番下来,总得在宫中用罢午膳才能回府。”

“只怕阿月又该打起精神仔细应对了。”萧明熙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沉吟道,“等阿月从宫里回府,便以萧氏家主的名义往三皇子府上送一份贺贴,将我置下的那些礼物一并送去。”

青霖应承着,忽见孟昀疾步进来禀报:“大姐,顾老先生携顾公子到府请见。”

萧明熙惊喜之中忙吩咐孟昀把人请去后厅坐,自己遂匆匆收拾起秦宛月的脉案,携带上赶去后厅相见。

“本还想着老先生旅途劳顿,暂缓两三日再去相请,谁知老先生不顾疲累接着便过来了,明熙实是惭愧。”萧明熙着拱手见礼。这时顾玄镜身后一名襕衫青年文文静静上前行揖,萧明熙遂回礼笑道:“这位便是顾公子了罢?公子在北疆活万众,如此功绩,入职太医院指日可待,日后见面萧某便要称公子一声顾大人了。”

“行了,你本就不是爱虚客套的,议正事罢。”顾玄镜摆摆手,“老夫晓得你心忧郡主,干脆早些来,两下心安。郡主旧日药案呢,都取来我看。”

“是,听闻老先生到访,全都找来了。”萧明熙话间,青霖已恭身将厚厚一摞药案送上。顾玄镜随便翻看几眼,转手递给顾偃,管自将手一袖,看着萧明熙道:

“起来,老夫与你父亲渊源颇深,少郡主又是你亲自托付与我,让我尽心救治,无论于私人情分、抑或为医准则,老夫都该善始善终;但少郡主如今嫁为人妇,又是王妃,请脉事不比寻常了。老夫一来终是游医郎中不好常登王府,二来老夫也不能舍下自己事尽日困守尚华一隅,因此少郡主日后调理,唯能交予老夫这孙儿了。”

尽管萧明熙心中早有准备,但亲耳听老人出此言,心内难免凉了半截。“并非我信不过顾公子,但老先生心里到底更清楚少郡主身子底究竟如何。”她徐徐道,“假使顾公子接手,能有几分把握保少郡主安康无虞?”

顾玄镜捻着长须默然片刻,回眸看向顾偃问:“偃儿,少郡主体格情形,你怎么看?”

顾偃放下脉案,意态安然道:“若林翻阅少郡主旧年脉案,想来少郡主应是在母胎中便受阴寒侵噬,故此出生后体虚孱弱,少时又因调理不当,乃至心血亏损伤身,落下寒症徘徊体内,少五年;久病难医,由此转为寒毒。祖父以毒攻毒,徐徐图之,到去年九月最后一次请脉……”他抽出那张脉案,“少郡主寒症已基本压制住,按旧药方日常服用,应无大碍。但距今已有半年之隔,具体情形究竟如何难下断言,还需若林亲自请过少郡主脉象后才可做定论。”

顾玄镜面上并未有何嘉许神色,但语气显然是满意的:“断得倒还准确,看来不是死记硬背的书本知识。”

萧明熙听顾偃所言俱都精准,心下稍安,遂道:“老先生可是觉得,着顾公子接手少郡主,能保无虞?”

“七成把握。”顾玄镜淡淡道,“空口断脉是眼力;当面切脉,验的是功力。大姐找时间安排一下,让老夫与偃儿当面见过少郡主同时请脉,方能下定语。”

萧明熙沉吟道:“少郡主现是皇子妃,身份不比以往,若想请老先生与顾公子一同诊脉委实有些麻烦……不然等少郡主初五上香还愿时在寺里会面,老先生以为如何?”她见顾玄镜面有迟疑,又道:“或是等顾公子太医院任命下来后,走太医院程序去三皇子府请脉?只是老先生您若要见少郡主,还是不易。”

“偃儿初五后方能供职……若等那时就晚了。”捋着长须边思忖,“还有少郡主上香一节,五月初五恰逢端阳,少郡主嫁在皇子府,还能照常上香么?”

“端阳日——”萧明熙经老人一提才想起来,不由拧眉道:“不然请老先生先回去等我消息,待安排好了再知会您,您看如何?”顾玄镜颔首应下。

庆王府内院,午后的柔和日光透过婆娑新叶落在院郑秦宛月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调香,红衣在旁默不作声看着,及时送上她所需的各色香药,一时间,时光仿佛回到当年秦宛月初封郡主时,两人一起调香的日常。

“明日大婚第三日入宫,寒竹与我同去。”秦宛月拢着袖袂,取过盛榆面的木盒,口中淡淡道,“以后我若外出拜府,抑或别处府邸相互往来,身边人需得口齿灵便。我思来想去,定下寒竹掌外务;你待下人宽厚,府中内务诸事,便由你酌情打理。”

“奴婢但凭殿下吩咐。”

红衣着递过一只瓶,秦宛月揭开瓶封后眉心微蹙,看了红衣一眼:“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调的是零陵香,该用茉莉香露,你给我青兰露做什么?”

“殿下不是,这香是明日进献宫中诸位娘娘的么。”红衣平静答道,“奴婢听闻太后年事已高,且爱礼佛;中宫体弱;睿娘娘常年代理六宫事,有头痛旧疾;若用茉莉露,恐香气太浓,以青兰露,气味轻柔,可抚心脾,因此斗胆换做青兰露。殿下若觉不妥,奴婢这便命人采办茉莉露来。”

秦宛月拿着瓷瓶看了半刻,没再出言,遂滴了些露调匀香粉,压成桃花瓣大香片,平摊在竹篾上,静候风干,一时俩人默默无语。

“虽香药采办是王府管家职责,但我看那些人也难分香药好坏。”秦宛月忽然开口,“采办香药一事,你也接了去罢。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若论辨识香药还是鲜有人能比得上你的。”

“奴婢多谢殿下看重,定不会辜负殿下期许。”

红衣无比恭敬的言辞举止下是彼此间无法弥补的隔阂。秦宛月垂眸慢慢翻着香片,语声柔和几分:“我晓得,你置办香药时必得亲自验看才安心。等我明日从宫中回来,便给你指派一名随同的侍卫。城中上好香药铺俱在西市,鱼龙混杂,没人跟着,我不放心。”

红衣终于不再一味应是,踟蹰片刻方道:“殿下一片爱重,奴婢心知,只是采买香药是个细致活计,少也得半日,王府侍卫俱有职务在身……”

“是职务,不过听命行事,看家护院是令,随行护卫也是令,你啊……多虑了。”

“不然就让陈侍卫相随,殿下可做得了主?”红衣突然迸出一句,秦宛月诧异抬眸道:

“陈侍卫?咱们到王府不过两日,你便有相熟的侍卫了?”

“殿下见过的,就是那个来楚时护送亲队的陈清,一路上朝夕相处两个月,自然比这府里其他人熟。”红衣忙解释道,“他领从四品职衔,每月逢五休假,只要抽出一也够了。”

秦宛月拈起一片香轻嗅了半刻:“既然你跟他熟,那我今晚跟殿下一声,毕竟是殿下军中相伴过来的心腹。”完她看着红衣:“虽你与陈副尉相熟,但言行上切莫失了分寸。随我来楚一众人里唯你与寒竹身份最高,行动自然也受人瞩目,不可堕了自家脸面,平白落人口舌。”

红衣垂眸轻声应是。秦宛月别转眸光,将香箸放回架上淡声道:“待晾干后,分装到今早寒竹备下的那三只香盒内,放在外间条案上,省得明早匆忙忘记拿……”着便见寒竹进了院子,秦宛月眉睫轻扬,不由扬唇含笑道:“偌大一座后园,这就逛回来了?真巧,我这边也刚调完。”

寒竹一笑,走近前就手搀她起身,呈上一封简贴:“这是萧先生送来的贺贴,过几日等贺礼备齐,还要亲自登门道喜呢。”

秦宛月眸色一亮忙接过贴子,看罢微笑道:“萧先生有心了,我若不亲笔写封回执实在过意不去。”

她满脸欢悦,进屋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笺纸才停笔,一面瑞漆落印,一面低声道:“阿姐直接带顾老先生到府便是了,何必私下会面?”

“三皇子不比越王,大楚迄今储君未定,萧氏乃三国皇商富贾,若与三皇子府来往过密,恐会招人耳目。何况您来京筹划那件事必得借萧氏之力,跟大姐来往越少,日后行事就越不会被人怀疑到您这边。”寒竹轻轻着,“日后贺礼,大姐也是打算以二姐名义送上,至多让人感慨一句萧氏重情义,救命之恩永不相忘,再不会怀疑到别处。”

秦宛月用力压上玉章印鉴,看看大红火漆上蟠凤花纹,颔首道:“也好……端阳日宫中必有会宴,我提前初四上香。城中可有什么香火旺盛的寺院?”

“城东大明寺,城西白龙寺。”寒竹稍作迟疑,觑着她的面色继续道:“起来自夫人离世,侍郎每年四月十九便携妻女往白龙寺跪经还愿,殿下您看……咱们可是要定在大明寺?”

秦宛月微怔,哂笑一声,语气霎时冷下来:“他?他可不像是礼佛之人。”

“四月十九是苏氏忌日啊……您忘了不成,苏氏是侍郎生辰后第四日自尽的。”

“为他生母,也难怪了……倒一片痴孝。”秦宛月漠然道,“以后我上香,就去大明寺。”

罢,将王妃凤章丢回有,印鉴在射进屋内的一抹余晖映照下,发着莹莹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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