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陛下，”见皇帝进来，柳贵妃连忙起身迎了过去，她秀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受惊后的惶恐，又含泪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心情复杂的看了柳贵妃一眼，不知怎的心底忽然闪过了皇后永远端丽的面容，心底越发的不好受了起来。若是从前，见柳贵妃这副泪眼蒙蒙的模样，他早便忍不住安抚了。
“坐罢，这只我们三人，便不要拘那些虚礼了。”皇帝的声音还算温和，“朕也只是……来与你们说说话罢了。”
柳贵妃闻言，眼底的光芒更亮了几分，她紧跟着皇帝坐下，又朝着宿琦招了招手，这才垂眸道：“臣妾与阿琦，给陛下添麻烦了。臣妾知道兄长今日受罚全是因着他教子无方，非是陛下不顾念臣妾与阿琦。”
“只是臣妾不懂事，与陛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望陛下看在臣妾是一时迷了心窍，莫要与臣妾计较。”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那双狐狸眼，带着几分委屈的望了过去。
落黎音拿着书册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好像知道了。
皇帝默了默，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他早便知道柳贵妃会与他说什么，可却到底是存了几分念想，盼着柳贵妃能如同从前一般，眼中不再是只有她的家族与她的权势地位。
可到底，是回不去了的。
他曾经喜欢，曾经宠爱的那个直率可爱又天真烂漫的柳家姑娘，终于是在深宫中逐渐迷失，再也寻不回来了。
小姑娘皱着眉，回想了一下那人曾经做过些什么事，颇为嫌弃的点了点头。
落黎音把小姑娘的那些小动作看的分明，却只觉得自家小姑娘可爱的不行，哪怕是记仇，也是一样的可爱。
皇帝忽然生出了几分索然无味来，他淡淡地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宿琦，只觉得恍然又陌生，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很疼爱的儿子。
他给了他权利，给了他名声，给了他地位，却独独没有教过他何为仁心。
他道柳国公教子无方，可他自己不也是？
小姑娘恹恹的趴在软榻上，不知怎的，她今日，就是提不起兴致来。
落黎音半是担忧半是无奈的看向小姑娘，“阿酒，你今日是怎了？”
宿徽生性淡然，多年来四处漂泊，甚少回宫，他又何曾尽到过身为君父的责任？宿琦打小养在膝下，他本想教他做个盛世名臣，却教出了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来。
唯有宿深，如今瞧着还算有几分大周皇族的模样。可这个他最满意的儿子，却也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宿深年幼时身子比如今更差，一直养在皇后身边，那时教导他圣人道理的是太后与皇后，与他这个父皇无关。
这小姑娘，哪里是在不开心啊，分明就是这两日瞒着她的事儿太多了，小东西在向他抗议呢。
说不清是好笑多一些还是无奈更多一些，反正，落黎音是发现了一件事，他和阿酒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妥协的，往往是他。
至于公主们——皇帝回想起来只觉得愧疚，他以为给她们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做赏赐便足够了，从未亲近过谁。他膝下有八个公主，可除了时常侍奉在太后左右的三公主宿明锦还稍稍熟悉些，余下的那七个女儿，他半点不知她们的脾气性情。
这般算起来，他好似，还不如柳国公。
见皇帝一直沉默，柳贵妃心底也有些发颤，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没了盛宠在身时的底气，面对帝王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
“陛下，臣妾、臣妾可是说错了话，惹您不高兴了？”柳贵妃咬了咬牙，又试探着问道。
都道为母则刚，哪怕是为了她的儿子，她也得厚着脸皮询问几句了。总不能让她家阿琦来问，若是一个不好触怒了陛下，那才是真真要没指望了。
一见自己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小姑娘不开心，落黎音就恨不得把她想要的都捧到阿酒的面前。
“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是这一招呢？”落黎音哭笑不得，眼底带了几分纵容。
“并未，”皇帝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倒宁愿柳贵妃说错话，而非如今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原本，他喜欢上的也是那个不甚懂事的柳家姑娘，不是眼前这个满眼算计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如此算来，竟不知他把人迎进宫，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阿酒把落黎音眼底的纵容看的清清楚楚的，得意的挑眉，“谁叫，阿音你就吃这一招呢。”
落黎音伸手弹了弹小姑娘雪白的额头，可却真的是拿小姑娘一点法子都没有。
“你还记得君晓吗？”
“极暗之域——”阿酒一愣，小姑娘还是记得极暗之域的，只是，对在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儿，好像却记不太清了。“她怎么会在那？”
阿酒眸底带了几分愕然，直愣愣的望着落黎音。
“那陛下可是还在为今日之事烦恼？”柳贵妃不解地问道，她从前也是看不透陛下在想什么的，却也没有今日这等半点底气都没有的感觉。
“朕……”皇帝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进来时，其实是很怕柳贵妃与他闹起来的，可如今人家不与他闹了，他自己又反倒更不高兴了起来，还真真是要求太多。
可事到如今，他又确实想不出有什么能与柳贵妃说的。
“朕不过是近来有些疲惫罢了。”他到底是还记挂着多年以来的情分，不愿做的太过难堪。
到底是相处多年，哪里能在宿琦的面前给他母妃没脸。
“那陛下可是得好好休息才是，”柳贵妃神色一黯，她与皇帝相处多年，哪里会不知道皇帝的性子？这便是在找借口了。
果真，他们这位陛下心底还是有疙瘩的。
小姑娘一边听着，一边认同的点了点头，若是她是哪幕后之人，大约也不会留下君晓。
“可君晓不光是没死，她还在极暗之域。”落黎音脸上带了几分凝重。
“父皇，”宿琦忽的开口，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局促，仿佛是被长辈捉到了错处的孩子似的，“儿臣多谢父皇今日给儿臣留了些脸面。”
“我本以为，君晓既然替那幕后之人做了事，那人大约是不会留下君晓的性命了。”
落黎音本想拒绝那小姑娘，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只是，他一想起，神神秘秘的锁妖塔，又有点犹豫。
“儿臣知道自己是犯下了大错，任父皇如何处置都不该有半句怨言的。”
若是平日里，帝王大约是会觉得欢喜的。他一向疼爱的儿子，终于也肯亲近他了些。
可他到底是一代雄才伟略的帝王，从前不过是先入为主，不肯去怀疑自己的儿子与爱妾，如今细细瞧来，却满满的全是试探，仿佛半分真心都没有。
落黎音摇了摇头，“目前我还不知道，过些日子，等妖界来的人都走了，在想法子去一趟极暗之域也不迟。”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当即要求跟着一起去。
“你有这个心便好，”皇帝默了默，又沉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观你如何表现。若你日后不再犯错，今日之日——朕也绝不会再提。”
“可阿琦，你是大周的二皇子，是朕亲封的亲王，朕盼着你能好好的过下去，便是做不成盛世名臣，也万万不可糊涂到堕了我大周皇族的名声，你可明白？”
盛世名臣？宿琦心底觉得可笑极了。为何到了如今，他父皇还是如此天真的以为宿深会放过他？那人根本不是如他眼底那般清白。
“儿臣省得的，”宿琦垂眸敛去眼底的嘲讽，“父皇，您且瞧着罢，儿臣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只要——宿深肯放手，把这大周让给他。
那他定是会做到他父皇心中所想，给他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你明白便好，”皇帝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宿琦，终是开口问道：“阿琦，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又心仪的姑娘家了？”
宿琦背脊一僵，抬眸愕然的看向皇帝，他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为了断了他的念想，便想先毁了他的终身吗？
阿酒显然是跟锁妖塔有点联系的。
落黎音敢肯定的是，哪怕他这回不带着小姑娘一起去，那日后，阿酒迟早也会再去一趟锁妖塔。
虽说宿琦并不是那等为了情爱便会冲昏头脑的人，如今他眼底心底装的全是权势地位，为了他所想要的，宿琦甚至早便打算好了要娶定国公府的二姑娘以换取定国公府的支持。
哪怕那位二姑娘的名声向来是不大好。但与他的大业比起来，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不必想也知道，皇帝这个时候提起他的婚事，定然不会是想给他指一个得力的妻族。更何况，从大周开朝至今，从未有过一府两姐妹皆嫁入皇家为皇子正妻的。
皇帝如今只需搬出来一句“不合规矩”，便能堵死他想要联姻定国公府的心思。
“父皇怎的忽然打趣起儿臣来了，”宿深笑了笑，仿佛不大在意般的道，“大皇兄尚未定亲，儿臣自然更是不急了。”
也好在他大皇兄宿徽还未成亲，他还能以此搪塞两句。
“你大皇兄这些年是四处游历，朕也拘不住他，这等时候给他定亲反倒是会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皇帝见状，心底猛的一沉，果真，他这个疼爱已久的二儿子心底是早有成算的。
“可你便不一样了，”皇帝半真半假的试探，“前些日子你母妃还急着想给你指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你又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会似阿徽那般不着调。”
“便是你还不想这般早成亲，也可先定下来，”皇帝仿佛当真很是关心宿琦的终身大事一般，“这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再等等，好姑娘可不都得叫旁人挑了去？”
这是他的骨血，他自然不会给他狠心毁了他的终身，定是会给他挑个相貌品行都出挑的，能撑得起他璟王府体面。
可——家世之上，便不会给他什么念想了。
宿深并无错处，又样样出挑，皇后把持宫务，多年来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根本未曾有过改立储君的念头。
那小姑娘，从来就没有听过话！
可不管怎么说，目的达到了的小姑娘，立刻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也不哼哼唧唧的了，乖巧的不得了。
那他，便不能再给柳贵妃与宿琦错觉了。
这也算是他对柳贵妃与宿琦的保护了，若是他们母子肯早些收手，安心的过着自己的富贵日子，等他百年后依着宿深的性子，应当是不会痛下杀手的。
“可儿臣如今并未有心仪的女子，”宿琦迟疑了片刻，恳切的看向皇帝，“父皇，您这问的实在是太过突然，来日儿臣若当真是能遇着喜欢的姑娘家，定不会藏着掖着不告诉您的。”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跟落黎音保证了好几次，自己一定不会乱跑。
落黎音觉得自己有点累，那从阿酒嘴里说出来的保证，简直就是玩笑话。
“也罢，”皇帝侧眸，感慨似的朝着柳贵妃道：“你瞧瞧，如今阿琦果真是大了，不似小时候，有个什么事儿都得来过问你我。”
落黎音：——
看来，日后那小姑娘在装可怜，他可一点都不能信了。
这小姑娘，简直是蔫坏蔫坏的。
柳贵妃勉强的勾了勾唇角，她其实是不大懂这些的，可此时的气氛又委实算不上好，柳贵妃再是迟钝，也觉察出了些许不对来。
“那陛下还是由着孩子们自己来罢，”柳贵妃柔声道，“这日后怎也是与他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再怎么也得他自己喜欢不是？”
“是这个理，”皇帝笑着摇头，“那朕便等着阿琦自己挑个喜欢的姑娘。话虽如此，可阿琦，你可不能让朕等的太久。朕若是等不急，保不齐便给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那，你要乖乖的，”落黎音皱着眉，到底是让了一步。可君上心底跟明镜似的，要那小东西乖乖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宿琦心底一松，好歹是暂且稳住了他父皇，不至于今日便给他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