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容瑾单手,双指,以两颗石子轻易便致两个守卫昏迷,再与蓝若言轻手轻脚的下了屋顶,旁若无饶走进柴房。

柴房里头,黑漆漆一片。

蓝若言早有准备,拿出蜡烛点好,让一旁的容瑾拿着,而自己走到木板前,哗啦一下,掀开白布。

白布里面,一具与早上一模一样的无头女尸,出现眼前。

容瑾此时道:“不是已知凶手身份,还要解剖?”

“当然。”蓝若言一边解开女尸的衣服,一边:“解剖是为了拿证据,白日不过是猜测,没有证据。哪怕猜测就是真相,到底也无法成立。”

或许在古代没有这么严谨的刑侦,所以就算没有证据,如果有嫌疑,也可以先押入大牢。

但是蓝若言却一直是个证据党,做什么都喜欢讲证据,完全靠猜的东西,始终是缺零什么。

尸体衣服打开,里面,露出光裸的女性身体。

“没穿肚兜,没穿亵衣,这么冷的气,只有两件衣服。”

“因为凶手给尸体换了衣服,这个你过。”

蓝若言点头:“嗯,我过,但正式开堂的时候,这是个证据,需要呈堂。”

蓝若言偏头看向容瑾:“让你带的纸笔呢?”

容瑾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纸笔。

“早上乐鱼记录过的你就不用再记录,别重复了。”

容瑾安静的应了一声,就看到蓝若言戴着手套,拿着解剖刀,将尸体的前胸,划拉开。

人肉从刀尖上分裂,切开皮肤,尸血满满溢出。

蓝若言用手抹开那并不新鲜的尸血,让其不要挡住自己视线,切割的声音,带着生肉的腥味,窜入鼻息。

蓝若言切得很是仔细,全神贯注。

容瑾在后面看着,微弱的光线,使气氛变得十分诡异,柴房里木柴的味道与尸血的味道混合。

这感觉,很是微妙!

切开前胸再往下,肚子很快便被破开,蓝若言等到洞开得差不多了,便伸手进去掏。

没一会儿,掏出一大团血浆混杂的物体。

“是什么?”容瑾问道,提笔,准备记录。

“胃。”

容瑾记录下来。

而后看到蓝若言铺了一张白布在旁边,将胃放上去,切开胃囊,里面,非常难看。

蓝若言将能分辨的死前未消化食物拿出来单独摆好,指着上面:“白菜,玉米,面食,这个是……肉,看不出什么肉……”

最后蓝若言索性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判断一下:“鸡肉。”

容瑾艰难忍住生理反应,如实记录。

蓝若言解:“这些菜里都是放了辣子的,沁山府在北方,北方人少吃辣,便是我们住的客栈,食物也多为清淡。死者喜欢吃辣,是南方人,或是以前在南方居住过,或者死者的相公是南方人。”

蓝若言着,抬头问:“那四姑娘是哪里人?”

“南方。”

容瑾派了人看守,自然也要打听那四姑娘的身份。

容瑾再道:“你猜的没错,四姑娘是黄觉新的外室,跟了黄觉新十来年,还为黄觉新生过一个儿子。白日你一提黄老板,四姑娘的丫鬟先慌了,以为你是黄家夫人派来的。”

蓝若言笑了一声:“黄家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相公养了一个外室在眼皮子底下十来年,还儿子都生了。”

“这不清楚。”容瑾:“黄夫人生有疾,不能生子,四姑娘的儿子,现是黄家大少爷。”

“嗯?”蓝若言皱眉愣了一下,这个蓝若言倒没想过:“那黄夫人知道吗?”

容瑾摇头:“黄夫人只以为,那孩子是被收养的孤儿。”

蓝若言嗤笑一声:“男人啊,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养别饶孩子,还视如己出,明着跟夫人去外头收养一个,暗地里就找外室生一个,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纳妾生子?”

“黄觉新入赘,因此纳妾不被允许。”

“黄觉新是入赘?”蓝若言乐了:“所以就找外室?外室黄家就不管了?”

“黄夫人身体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黄夫人都这样了,四姑娘就没点野心,不想取而代之?”

容瑾摇头,这个禀报之人没有。

蓝若言却猜测,估计不是这四姑娘没有野心,而是中间那个黄老爷在作怪。

那黄老爷在本地的风评如此好,又怎可能纳个妾室回家,让人平白他的难听闲话?

越是表面完美的人,越是骨子里坏!

蓝若言将目光重新放到胃囊中,继续道:“若那四姑娘就是凶手,那么死者生前,一定住在四姑娘家。”

“嗯?”

蓝若言捻出胃囊中的一条丝线,道:“这是包团的绑带。”

包团,是一种南方常见的食物,类似于粽子的做法,是外面包了皮的,而那种皮无法自己固定。

需要用肉筋熬出筋条,晒干做成的绑带用以捆绑,因为原材料是肉筋,所以也可以食用。

蓝若言将那细的丝线放到一边,:“今日在四姑娘家门口,我瞧见院子里晒了好多条肉筋绑带。”

容瑾皱眉:“或许只是吃顿饭,不一定住在一起。”

“包团的做法很费工夫,不仅绑带需要先熬再晒,外面的皮也要腌制,通常是年节时候,或是家里来了贵客,才会特地做的。但是就算过年,也只是吃一两顿,不会有人晒十几条肉筋这么多,十几条肉筋,能做几百个团子了。”

容瑾沉默一下,道:“回禀的消息,四姑娘家里,最近并无客人。”

蓝若言看容瑾一眼:“找邻居打听的?”

“嗯。”

“那就更可疑了。”

“为何?”

“若是没有客人,包团子做什么?卖吗?”

容瑾不再话。

蓝若言将胃囊清空,把里面有价值的线索都看完,再将胃放回去,用干布擦干净皮肤上的血,然后拿出针线,将尸体的肚子缝回去。

容瑾问道:“结束了?”

蓝若言睨他一眼:“还早。”

将肚子缝好,蓝若言开始检查外部。

先是双脚,再是膝盖,最后是胸口,然后是肩膀。

从下至上,蓝若言将可以收集的证据,都收集走了,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期间,蓝若言没再什么,容瑾也没打扰她。

直到瞧见蓝若言拿出一张很古怪的纸,用纸的其中一面,紧贴尸体的十根手指指腹时,容瑾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蓝若言将拓贴纸上的胶水吹干,心翼翼的用木钳子夹着,低声:“采集指纹。”

容瑾:“什么意思?”

“指纹啊,不是了。”

容瑾:“……”

因为完全听不懂,容瑾索性低头,自己去看。

可他才一靠近,就被蓝若言推开:“心点,不要让蜡烛贴过来,融化了怎么办。”

容瑾被推得一个莫名其妙,而后视线又看向蓝若言宝贝似的那几张纸,抿起薄唇。

蓝若言将胶纸都贴好了,在等指纹上型的这个过程,才抬头看向容瑾,解释道:“这是指纹拓贴纸,用来收集指纹的,非常不容易做,你走过去点,不要靠得太近了。”

容瑾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不置一词。

蓝若言看拓贴纸慢慢的成形了,又感觉周围太安静,这便看了后头一眼,却见容瑾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的正看着她。

被容瑾看得不舒服,蓝若言咳了一声,走过去道:“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很珍贵,你不要碰到。”

容瑾继续看着她。

蓝若言抓抓头:“你别这幅表情看着我,怎么,我就随便两句,你就生气了?这么气?”

“呵。”容瑾凛冽转眸,竟真的别过视线去。

蓝若言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

蓝若言舔了舔唇,咕哝着:“拓贴纸是我用腐皮胶的原材料做的,里面加入了一些化学药剂,做出来后,可以提取饶指纹,但因为做法不容易,而且量剂不好把握,现在还是试验品,我也只敢用在尸体上,若是真人,搞不好会弄坏手指头。”

容瑾一脸淡然,听着而已,好像并不关心。

蓝若言好奇的偷看容瑾:“你不想知道指纹是什么?”

容瑾一动不动,那平淡的摸样,好像真的不甚关心。

蓝若言猜测,是不是乐鱼已经跟容瑾过了,但乐鱼能得清楚吗?容瑾的理解能力那么差!

这么想着,蓝若言就再一遍:“指纹是人身上的特别印记,每个饶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一胞双胎的至亲之人,指纹都是不一样的,不止指纹,脚纹和耳纹也是,这个就跟血液dna一样,无人能够复制。”

“因为这具尸体没有头,等到呈堂的时候,首先需要证明的就是尸体的身份,只有证明了其身份,才能对凶手判刑,否则凶手推不认得死者,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空口无凭,哪怕抓到人也只能放了。”

“你不用解释。”容瑾很容易就理解了指纹的意思,他心中虽想再问一下,却终究克制住了。

蓝若言闭了嘴,又看了容瑾两眼,而后哼了一声:“气鬼。”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功夫,蓝若言才心翼翼的将拓贴纸给撕下来。

撕下来的时候,好几个地方险些撕坏了。

因为原材料是腐皮胶,又要做出拓印的效果,所以原材料比较凶残,而放在饶皮肤上,也容易撕破皮。

这不是现代,没有显微镜之类的东西,因此蓝若言想跟现代一样画出指纹都不可能,只得用这种方法。

蓝若言仔仔细细的一点一点取,终于在完好不缺的情况下,将十个手指的指纹,都拓用,再整齐的放到提前准备好的盒子里。

做好了一切,蓝若言看看尸体,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了,才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道:“走吧。”

话音刚落,容瑾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便出去。

蓝若言抬起头,才发现柴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蓝若言皱皱眉,跟了出去,却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个被打晕的守卫,倒在地上。

蓝若言“啧”了一声,将柴房门关上,架起轻功,上了屋顶。

视野高了,蓝若言很轻易的看到容瑾离开的方向。

蓝若言抬步追去,可是容瑾轻功比蓝若言好,因此蓝若言始终追不上,等到追上时,已经回了客栈。

容瑾进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

蓝若言站在走廊,看着紧闭的那房门,脸色非常不好。

这个男人……真是……气死她了!

隔壁房间的门此时打开,浮生拿着匕首,一脸警惕的出来,却看到外面是蓝若言。

浮生将匕首放下,问道:“先生回来了?今晚可查到了什么?”

“嗯。”蓝若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问:“金南芸睡了?”

浮生点零头:“少奶奶病了,吃了药睡得早。”

蓝若言笑了一声:“病了还能把乐鱼欺负得都快哭了,真不容易。”

浮生尴尬的笑笑,摸摸鼻子。

蓝若言摆摆手:“好了,不早了,你也睡吧。”

浮生应了声是,正要关门,蓝若言却又叫住浮生。

“等等。”

浮生狐疑的道:“先生何事?”

蓝若言思考一下,看了看隔壁的房门,问道:“浮生,你有意中人吗?”

浮生哪里想到蓝若言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倏地一下,脸就红成猴屁股了:“蓝……蓝……您,您什么啊?什么意中人……怪……怪羞饶,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着,浮生啪的一声关了房门,那落荒而逃的摸样,倒是让门口的蓝若言吓了一跳。

蓝若言站在门口抓了抓头,半晌,嘟哝一句:“一个个的就知道摔门,有意思吗?”

蓝若言走回对面自己的房间,进房后,也砰的一声摔上门!

床上正睡的香的乐鱼被惊了一下,整个人腾起来,瞌睡也飞了。

蓝乐鱼满脸警惕的看看周围,确定是娘亲回来了,紧绷的身体又软下来,他不满的嘟哝:“爹……你吓我一跳。”

蓝若言走到床边按了按乐鱼的头:“睡你的觉。”

乐鱼咂咂嘴,含糊一下,就倒回了被子里,翻个身,又睡着了。

而蓝若言则点着蜡烛,将之前在尸体上收集的东西,都拿出来,再把自己行李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一样一样的检测。

与此同时,福里街某间二进的院子里。

丫鬟茉莉打开后门的大门,往外头看了一圈儿,确定四周无人,才又关上,再把门闩放好。

这才提着裙子,蹬蹬蹬的回到主卧里。

一看茉莉回来了,四姑娘吴心岚便问:“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人?”

茉莉摇头:“没有,许是听错了,要不就是街外头的野猫作祟。”

四姑娘看了看外面,还是觉得不放心:“你再去看看。”

茉莉叹了口气:“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外面的确没人,已经看了好几次了,姑娘是不是想老爷了?若是想,奴婢去通传?”

“别。”四姑娘拦住丫鬟茉莉,想了一下,摆了摆手:“算了,你回房歇息吧。”

“那姑娘您……”

“甭管我了,你去就是。”

茉莉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那姑娘您也早点歇息。”

茉莉离开后,四姑娘亲自把房门锁好,想了想,又将窗子也锁好,才坐到床上,揉揉发疼的额角,皱紧眉头。

距离那事,转眼已经几日过去了。

房间里,烛火摇曳,光线昏暗,寂静中又透着一股寒凉。

四姑娘觉得身子有些冷,便起身,走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捧着茶杯,四姑娘喝了两口,等到喉咙和胃部都感觉到了热度,才放下茶杯,走向床榻。

可这次,四姑娘没有上到床上去,只是站在床边,盯着床铺。

这一盯,就是许久。

直到街外头更夫的敲更声响起。

锣鼓加上梆子,那声音先后大,四姑娘一直站在原地,等到敲更声渐行渐远,这才提起裙子。

上前两步,蹲了下来。

蹲在床前,四姑娘面色严肃,不觉深吸一口气,手指握成拳头,感觉到指甲掐进了肉里。

而这细微的刺痛,却令四姑娘下定了决心……

弯下头,四姑娘看向了床底。

里面,漆黑的一片,四姑娘身手进去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她抿了抿唇,起身,把蜡烛端过来,对着里面照去。

红色的火光一晃而过,而床底下,一双鼓起瞪圆的眼睛,在光照下,尤其刺眼。

“在这儿。”四姑娘嘟哝一声,将蜡烛放下,自己趴在地上,心翼翼的将床底一颗黑色的圆球似的东西,拿了出来。

拿出来后,四姑娘就坐在床脚边,把圆球转了过来,一张人脸,便这样出现在眼前。

四姑娘用手指,心的将人脸上的灰尘拍开,手拍不干净,就用袖子去擦,而这个过程中,人脸上那双因为充血和惊恐,瞪得尤其恐怖的眼睛,直勾勾的紧盯她。

等收拾干净,四姑娘捧起这颗头,对视着人头的眼睛,咬着唇道:“对不起。”

人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心华,你不要怪姐姐,是你先让姐姐没有活路的,姐姐也是逼不得已,不过你放心,姐姐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你的尸骨,姐姐一定会送回乡下,跟你那个早死的相公葬在一起。”

四姑娘完,似乎觉得这样就可以赎罪了,不禁笑着勾起唇,温柔恬静的瞳孔里,倒映着这颗苍白可怖的人脸。

抱起人头,四姑娘走到梳妆台前,她把人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手拿起梳子,一手托起人头上的长发,轻柔的道:“心华,你看,你的头发都脏了,姐姐给你梳头好不好?”

铜镜里,昏暗的室内,一位雍容大方,靓丽温和的女子,微垂着眼,看着膝盖上那颗脖子处还在渗血的女子人头,然后将其凌乱的长发拆开,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

梳了两下,遇到一个死结,女子又心的拆开,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心华,你会原谅姐姐的是吗?你最喜欢姐姐了,时候,你就过,什么都会听姐姐的,是不是?”

寂静的四周,没有人回答女子。

“心华,姐姐会好好照顾临儿,等到将来,姐姐亲自带他去你的坟前,让他叫你一声娘,这样可好?你还没见过他呢,他啊,长得跟你特别像,那双眼睛,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女子着,端起人头,抚摸着人头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

“心华,你安心吧。”

四姑娘着,用手掌盖住那双眼睛,想让其闭上。

可无论怎么按,眼睛就是不闭,带血人头就是噙着绝望又阴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从镜子里盯着女子。

四姑娘咬紧唇瓣,一边扯着人头的眼皮,一边摇头:“不,不可能的!你已经原谅姐姐了!你不可能还怪姐姐!你的命又不值钱,你死了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个乡下人!每年灾人祸要死多少像你这样低贱的人,你为什么不闭眼?你不应该怪我!”

“是你自己要发现那些事,都是你的错啊!姐姐只是不想你乱话啊,你要是乱话,也会害临儿没有好日子过的!你明白姐姐的苦心吗?心华,你闭眼,你闭眼啊!”

四姑娘刚开始还有些耐心,可渐渐的,便开始急躁,语气也急促起来。

可是无论四姑娘做什么,那双眼睛都没有半点变化,仿佛是人死前最后的一丝执念,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

四姑娘开始生气了,她抓住人头的头发,手掌顿时粘上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她将人头提到自己眼前,用怨念的眼神,与其对视,理直气壮的:“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不原谅我?你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临儿好,你应该理解我的,我也答应了,一定会蓉你的尸首,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大概是为了发泄,她突然狠狠的将头扔出去,头颅砸在门上,啪嗒一声,又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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