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露出一个笑容
张另寅立刻将此话牢记心中。
这时,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门口,一人着玄色常服,一人是白色直缀,一前一后进了正厅,就朝那明公子拱手一礼。
“见过公子。”
明公子微微颔首,解下斗篷交给车夫,直接坐在了首位上。
斗篷之下的人,似乎还是个少年。修长身姿,穿着一身银色长袍,墨色发髻上插着白玉笔簪,脸上却戴着银色的面具,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鼻子以下的地方。一双眼睛半眯着,并不看人,随意伸手一指,示意几人坐下。
“上茶。”
李管家忙躬身,吩咐墨山准备茶水。
四人饮着茶,低声说着话,而李管家早已带着那位车夫躬身后退,将人安排在一旁的偏房后,他立在院子里,警视四周。
与此同时,周媛正和纪婶在厨房忙碌。
墨山和李管家的老板李婆子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传唤。
周媛抽空跑到门口,见到二人不由感到奇怪。
“墨山叔,你怎么不在前头伺候?这饭菜还早呢!”
“大人吩咐了,不需人伺候,这会儿只有我爹在前厅。”墨山解释道。
这几日周媛靠着可爱讨喜的性子,已经赢得李管家等人的喜爱,就连平时冰山一样冷漠的墨山,偶尔也会跟她说笑。
周媛按下心中好奇,随意聊了几句后回到厨房。
“纪婶,还有几样?”
“前菜都好了,都是凉菜,随时都能端出去。这素菜得现时做,荤菜差点火候……倒是这糕点,这样能行吗?”
纪婶还是有些担心。
周媛宽慰道:“纪婶不用担心,这些菜昨们都尝过,大家都说不错呢!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纪婶拍拍胸脯,露出一个笑容。
“真多亏了你,元元。”
周媛嘻嘻一笑,跟纪婶说了些趣事儿,消除纪婶的紧张。
正说话间,就见李婆子走了进来。
“准备开饭。”
说完,李婆子转身就走。
周媛吐了吐舌头,这李婆子的话,比墨山还少。
李婆子并非墨山的生母,年纪快有六十了,长得滚圆,有些驼背,常年低着头,也不怎么与人交流,平时就像个影子般呆在后衙,总让人忘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墨山叔,进来吧!”
周媛喊了声,将早已准备好的四个前菜放在托盘上。
墨山进屋后,端起托盘就走,步履矫健,四个盘子叠放在托盘上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椅。
周媛看着他离开,一转身,见纪婶已经开始做热菜,遂上前帮忙。
再说墨山,一路快步来到前厅,走近圆桌,李管家伸手拦住了他,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取来一双银筷,每样菜夹取了一点,试过后才端上圆桌。
明公子面色不变,只是多看了李管家一眼。
“这些事,让我的人做就行了。”
“公子能来此,令我这陋室蓬荜生辉,这些小事都不能做好,如何担当得起公子的嘱托?”
张另寅笑着说道,亲自给他布筷。
“这菜式倒是新奇,从未见过。老李,你们请了新厨子了?”
说话的,是那位白衫书生,他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长得清秀,却留了一簇短须,倒显得有些滑稽。
“严大人猜的不错,这菜式是厨娘纪嫂子研究的。”李管家笑眯眯地说道。
“哦?”那玄衣公子闻言也面露讶色,“伯然怎么也开始注重衣食了?拙荆来之前还提及,嫂子几次抱怨过伯然。”
张另寅哈哈大笑:“岐山取笑了。”
随即,他笑意一敛,肃然道:“此人并非寻常厨娘,乃林府旧人。”
林府旧人!
四字一出,在场三人同时面色一变。
那白衫书生东篱唰得一下站起身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事当真?”
“确实,但她当然只是个小丫鬟,连几位主子的面都很少见,与我们所谋之事无关。”张另寅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激动。
“那却未必。”岐山摇头道,“当年之事发生时,我们都还年少,不知其中具体情况。但林氏几乎全族皆灭,任何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伯然,将那厨娘唤出来,容我仔细询问。”
张另寅有些犯难。
岐山在刑部为官,虽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但精通审讯之道,在他询问下或许真的发现什么线索。
只是,这并非他留纪嫂子在府的初衷啊!
见张另寅犹豫不决,岐山目光转向一直不曾初生的明公子。
却见明公子神色已经恢复淡然,拿起银筷夹起一块酥放进嘴里。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斯文儒雅,犹如一幅优美画卷,令人赏心悦目。
“先坐下,用完膳再说。”
明公子一开口,东篱和岐山不由一凛,坐回了原位。
张另寅松了口气。
“这菜不错,,却吃不出粉腻味儿。”明公子赞了句,又夹了一块。
桌上四个菜,分别是炸、金银丝、油泼酸笋和炝拌芥兰。红红绿绿、金黄银亮,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李管家立即解释道:“这是将整朵洗净后,裹上粉面下油锅炸制而成,入口酥脆,又有的清香。”
东篱也被桌上的菜吸引了,吃了几筷酸笋和芥兰,又夹了几根金银丝。
“咦?这金银丝……”
他的轻咦,让另外二人也伸过了筷子。
李管家面露笑容:“这金银丝并不是常见的豆芽鸡丝,而是一种面食。金丝是以南瓜泥入面粉揉制成团后拉成细丝。”
说到这儿,李管家突然一拍脑门,从矮桌旁拿出一壶酒来。
“这是梅花酒,我家老爷特意命老奴准备的。”
说罢,李管家上前为四人各倒了一杯酒。
这梅花酒是将每年入冬开的第一批红梅酿成清酒,与农家自制的桃花酒差不多,但味道更胜一筹。
明公子将四样菜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着那壶酒若有所思。
“这席宴,可有说法?”
“有,纪嫂子言,此乃君子宴。”张另寅回答道。
“君子宴?”
“公子且看,这几样菜,以兰、竹、菊为食,这酒又以梅花为名,岂不是四君子么?”
“原来如此。”
东篱恍然大悟,又指着那金银丝问:“这四君子确如其名,可这又作何解释?”
“噢,那南瓜大约是指老奴了。”
李管家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取笑道。
东篱愣了一下,随即爆出一声大笑:“哈哈哈……确实像、确实像!这纪嫂子果真有才!”
李管家依旧笑容满面,并未因此而觉得有所屈辱。
其实原本周媛定的菜谱中,没有金银丝这一道,而是梅子酿。只如今时节,根本弄不到梅子,只好作罢,以梅花酒取而代之。
李管家的打趣,让厅内气氛都放松下来。
正说话间,墨山端着两盘菜入门。
“这又是什么?”东篱已经被吊起了胃口,不等菜品入桌就问道。
“这道菜叫做幽幽芝兰香。”
回答他的,是一个娇嫩的声音。
东篱顺着声音望去,在墨山身后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谁家的孩子?跑这儿来了?”
“回贵客的话,我叫周媛。”
周媛将手里的菜交给李管家,恭敬行礼。
她的礼数是向纪婶学的,虽不算工整,却已不错。
张另寅见她出现,也颇为讶异,瞥了墨山一眼。墨山却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周媛面带笑容,指着方才李管家放下的菜肴道:“听闻几位贵客想了解这些菜式,纪婶无暇,所以民女前来讲解。”顿了顿,周媛才回归正题,“这幽幽芝兰香,是以芝草、玉兰为原料调制而成。芝草、兰草皆以德行高尚为名,最适合诸位大人。”
“这是绿荷红菡萏,以荷叶、红莲为材。”
“这是松子玉米露。”
“这是桂花蒸山药。”
四道素菜介绍完毕,之后是四道荤菜。比较常见的梅菜扣肉、龙井虾仁,稀奇的松鼠鳜鱼、荷叶糯米鸡。
汤是两道,桂花莲子羹以及西湖牛肉羹。当然西湖牛肉羹换了个名字。
最后的两道糕点,才是重中之重。
当墨山端着两个大盘子上来时,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盘子比寻常要大了一圈,一盘摆着各色糕点,另一盘则是时令鲜果。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两盘糕点鲜果,被摆成了不同的形状。
“这是花中四君子,梅花饼、兰花根、竹叶糕、酥。”
“以及,这是岁寒三友。”
那一盘子四君子,各色糕点的样子都比寻常小许多,正好一口一个,摆成君子图可是花了周媛很长时间。
这当然是s的主意。
周媛见那四人吃得高兴,心中也有了底,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不过,那个带面具的公子,似乎一直没怎么说话啊?
周媛心中困惑。
大人物的想法她不懂,只要这桌君子宴他们习惯,对于她来说就够了。
周媛介绍完后,没有再多说,而是和墨山一起准备退下。
就在这时,那明公子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小姑娘稍等,让那位纪嫂子过来一趟。这么一桌君子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公子要好好赏她。”
周媛闻言顿时一喜,躬身行礼后飞快退下,跑去将纪婶叫来。
纪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没簪任何发饰,素面朝天地走进厅内。
“民妇拜见诸位大人。”
纪婶的礼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岐山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异样光芒。
“你姓纪?”岐山开口问道。
“不,民妇夫家姓纪,本家姓林。”纪婶低垂着头,声音冷静轻然,但心中却已紧张到了极点。
“林?”
岐山和东篱对视一眼。
能以主人的姓氏为姓,这丫鬟绝非普通的下人。
岐山伸出食指敲打着桌面,眼光不断闪烁。
东篱了解他的意图,率先攀谈起来:“说起来,我们与张大人相识也有十几年了。听闻你乃当初的林太傅府中下人……当年那件祸事,能够避免实乃幸事啊!”
纪婶身子一抖。
东篱又继续道:“我记得林太傅有三子一女……大公子二公子被处以极刑,三公子自戕于天牢,林小姐却是不知下落,真是可惜可叹。”
岐山的目光一直紧盯纪婶,当提到三公子时,他注意到纪婶的神情明显一变。而当说到林小姐时,她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惧怕。
惧怕?
难不成……
就在岐山准备询问时,明公子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周媛身上。
“这位小姑娘有些面熟,我们是否在哪儿见过?”
周媛一呆。
这公子,是在搭讪吗?
摇摇头,周媛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民女并未见过公子。”周媛清脆的声音响起,“民女一直随父亲、祖母待在在家,几个月前与纪婶在城外摆了个凉茶摊子……”
“对了,就是那凉茶摊。”
明公子突然打断了她。
周媛抬起头,面露疑惑。
突然,她脑海中似有一道雷霆划过。
“啊!您、您是那位贵客……”
周媛猛地想起来,当初那位飞骑而来的贵公子,还将那把名贵无比的折扇落下的贵公子!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您啊!”
周媛捂着嘴,难掩惊讶之色。
明公子看着她这幅样子,嘴角一勾,趣意盎然。
周媛眼珠不断转动: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那把扇子的事?说起来也好几个月了,应该不记得了吧?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抱侥幸心理,直接承认吧!这样一位大人物,应该不会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才对。
想到此,周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下腰间的荷包,双手高举,开口道。
“数月前,公子将随身折扇落在了凉茶铺子那儿……那折扇民女一直小心收藏着,而那扇坠……民女看着新奇,就戴在了身边当做饰物,现物归原主,还望公子开恩,饶恕民女不知之罪。”
周媛这一番话说的条理分明,句句是道,不管是张另寅、李管家,还是那东篱、岐山,都惊讶地看着她。
明公子却没有接过那荷包,也不做声,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周媛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乖乖!她该不会遇到了个小心眼的人吧?
就在周媛双手发颤,快要举不住的时候,才听到明公子开口。
“十一,拿过来。”
那车夫不知何时出现在周媛身后,拿过荷包,将东西一一倒在地上。
那枚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扇坠,或者说印章,就在一堆铜钱间,通体漆黑,闪烁着奇特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