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20

虎兽回过脑袋,一双眼睛闪着期许,堂耀单手抚上兽头:“三天,三天之后还给你,”说着不等夏初雪说话,带着虎兽离开。

虎兽还有些不死心,仍不时回头遥望,夏初雪对着它摇了摇手,表示自己也无奈,虎兽见是没指望了,只好不甘心的掉过头去,耷拉着大脑袋,摆着屁股,跟着堂耀走远了。

司书殿内,香炉缭绕。

乳白色青烟上,托着淡蓝色的水珠,每隔一个时辰,烟水便会升出寸许,形成一脉蓝色水柱。

这个貔貅香炉,同时也兼有报时的用处,当时堂耀寻来,也是为了让夏初雪能记得休息,不要钻进文书当中,就只知道埋头。

一个时辰后,桌案上的文书终见减少,夏初雪揉揉酸涩的眼睛,有些发呆。

殿内静默,万籁俱寂。

夏初雪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很无聊,竟然想起了虎兽。

答应养那虎兽,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打发时光。

如今洛涯不在,那只惹事的虎兽,也被堂耀带走了,还真挺空旷。

夏初雪打算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随即却是听得一阵声响,抬头看时,竟是王九。

司书殿内规矩少,王九一路小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宝贝一样。

进了殿门,他把手中的东西往前端了端,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司书,俺见要到中秋节了,所以做了些月饼,给大家尝尝,这些是给司书的。”

夏初雪有些感慨:“竟然是要到中秋了。”

王九挠挠头:“可不是么,每年这个时候,俺家都要做好些个月饼呢,娘子做的花生月饼,是顶好吃的。”

夏初雪走下桌案接过月饼,示意王九坐到殿下椅子上:“你这手艺,是和你家娘子学的?”

王九眼圈有些红:“是啊,刚学不久的,原是想中秋的时候给娘子个惊喜,没想竟然是死了。”

夏初雪安慰他:“生死有数,你这世前缘已尽,也不要太难过。”

王九唏嘘,点点头:“司书说的是,俺现在其实也挺好的,就是还有点想家人,这不快过节了么,司书也有家人么?”

夏初雪拿着月饼的手顿了顿:“应该是有的,可惜时间太久,实在记不清了。”

“看俺多傻,俺才死了不到一年,听说司书已经在地府里几千年了呢,每日又这么忙,哪里还能记得那么多事情!”

夏初雪咬了口月饼,有点淡淡的人世味道,夏初雪拿起桌案上批阅过的文书:“帮我交给云文书。”

“对了,司书,”王九刚要抬步走,转身却又折了回来:“俺还做了好些呢,还想送给主上一些的,主上帮了俺那么大的忙,俺也没有什么回报的,想要麻烦司书帮俺送过去。”

堂耀有帮他什么?夏初雪苦思冥想了一阵儿,在王九持续的傻笑声中,直接的问:“主上帮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都说,俺来司书殿当差,是由主上举荐的么,所以当然是帮过俺的忙了,”王九嘻嘻的一乐,脸上都是花,层层的褶子。

“原来……如此,”当时殿中有个鬼差盯着她在看,正巧堂耀看到了,不过多看了一眼,堂耀立刻命打二十大板,而后送去投胎了,因为少了一鬼差,正好来了个王九,堂耀见他很木讷,也就是褒义上的老实,于是就留了下来,至于举荐这一说,实在是有点……夸大了。

夏初雪笑得不自然,事关堂耀,也不能就这么拆穿他,只得应承了下来:“好,你一会儿就送来吧,正好我是闲着呢,就帮你送了去。”

听到夏初雪答应他,王九乐得更喜兴了,但是却不见要走,却是盯着夏初雪手里的月饼看,夏初雪恍然:“味道真不错,多谢了。”

拿着一摞文书,王九乐呵呵的边走边说:“司书要是想吃了,就再告诉俺。”

夏初雪笑笑,看着他走出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望着月饼。

圆形的月饼上,缀着几支垂柳,一只兔子,正在傻乎乎的笑。

外形称不上精致,略微有些粗糙,和夏瑶做的月饼,实在有些相像。

虽然是夏初雪的姐姐,但撒娇的本事,却是一顶一的好,夏初雪性子内敛,夏瑶却是活泼灵动,很得父亲的宠爱。

确切的说,是溺爱。

夏瑶不喜欢夏初雪,那时夏初雪还小,却总喜欢绕着她转悠。

家里的花瓶打碎了,受罚的是夏初雪。

顾先生的书残破了,夏初雪就要被打手板,竹篾虽然细,仔细打起来,也真是很疼。

夏瑶总会偷着在一旁乐,大人在的时候,却很认真的抹眼泪。

她们不是一母所生,夏初雪是庶出,她和夏瑶,也不过差了小半年。

夏瑶喜欢做吃食,但却总是做得不像样,唯独月饼,难得的还算说得过去。

本来王爷想娶的是丞相家的嫡出女儿,只是夏瑶不喜欢王爷,丞相心疼她,便令夏初雪代替了。

夏初雪什么都好,只是不是夏瑶,唯独这一点,演绎了致命,不能避免的缺陷。

当然也有不甘心,可是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西子捧心酸楚伤怀这些事,偶尔做做是风月,做得多了,夏初雪胃里都会泛酸水,还是豁达一些好。

夏初雪静候命运,无畏生死。

后来堂耀突然出现,措手不及。

那个时候,堂耀正和夏初雪僵持不下,夏初雪也已被久禁幽冥司。

所有的故事,到了后来,便只有四字,残破东风。

后来这东西,最大的毒药,就是时间而已。

可笑的是,是非对错,早已无法分明。

转头成空。

悠悠晚暮跌落,时间停滞,卷起一幔胭脂霞红。

正当夏初雪欣赏晚霞的功夫,王九带来了一篮子的月饼,交到夏初雪的手里,千恩万谢的辞去了。

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去做,夏初雪手中提着月饼篮子,就往雪兰殿那去,没想走到了半路,遇到了观棋,夏初雪有些微微的惊讶,看了好几眼,这才开口道:“观棋?你真是观棋?”

“司书……,”观棋知道自己很少会出门,自己也没觉得是个事儿,但是夏初雪这样的反应,观棋开始渐渐的反省,自己是否太隐秘了。

“你怎么出门了?难道……,”夏初雪摇头否定了自己:“最近落棋挺乖巧的,不像又被打得不能起了的样子。”

观棋抬起了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司书说笑了,落棋是忙着给虎兽洗澡,实在出不来,所以主上才差观棋去趟转轮殿的,落棋挺好的。”

“洗澡?”夏初雪觉得,虎兽挺干净的,难道刚刚不见这一会儿,它就去泥塘里打滚了?去树上掏鸟窝了?仔细想了想,夏初雪记不起来,雪兰殿里竟然有这种地方,于是兀自思考着。

观棋看着夏初雪这神色,就知司书又是想偏了,连忙纠正:“主上说它不干净,要多洗洗的,一定要洗得又干净,又老实,又听话,又懂事,这样方才行,所以落棋洗得太认真了,都没时间出来办事了。”

原来仅仅是洗澡,也能洗出老实、听话、懂事来,对于堂耀的思维,夏初雪除了叹服,仍旧是叹服:“虎兽怕洗澡?”

“虎兽怕洗澡的,尤其是被洗,不像司书曾经养过的雪兽,天生及其爱干净,虽然居住的地方几乎没人烟,但是天生较亲人,因此也好相与的,虎兽就是不行了,”观棋总结道:“这个兽和兽,也是不同的。”

原来虎兽竟然怕洗澡,自从雪兽离开后,夏初雪还是真的未养过兽类,她对仙兽或是妖兽的理解,仍然停留在雪兽的程度,因此观棋这解释,令她大有‘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看着夏初雪脸上加深的笑意,观棋觉得,刚才那番话,他是不应该说的,毕竟虎兽也是兽,出于爱护生灵的本意,他做错事了。

心情大好的夏初雪,决定不要亲自送月饼了,将篮子交给了观棋:“我殿内一个鬼差王九做的月饼,说是主上帮过他,这是谢礼。”

说完也不待观棋答话,转身就走了。

观棋苦着脸,心中波涛翻涌的思绪,一会儿要怎么交代,竟敢中途接下司书送来的东西。

临窗写意,非夏初雪兴趣。

凭栏涂鸦,才是乐事一桩。

白色宣纸吸附浓重色彩,淡紫艳桔,全是随意画抹。

她在世为人之时,舅父是丹青国手,夏初雪颇得真传,但却也不见她喜欢,别人称赞她之时,那种没有温度的笑意,都被当做了谦虚。

平时墨训求画,夏初雪虽是有求必应,但平日闲暇无事,最多也就涂些色彩,都不成形状,扭扭曲曲的,像是稚童的玩乐。

堂耀曾怕扰她作画,在她身后安静等了两个时辰,结果发现,夏初雪根本就在发呆,涂色还是次要的。

由此堂耀得出个结论,十次里有九次,夏初雪所谓的作画,就是为了更好的发呆。

洛涯还为堂耀的结论,做过特别无聊的观察,最后难得为难的同意,堂耀的结论,是很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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