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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此世是个书生,说话酸涩难懂,好在夏初雪饱读诗书,总算听个八、九分的明白,只是魂魄有些超级感性,每每说到自己感动到自己的份上,便就嚎啕大哭,眼泪不辍的滴滴流过面颊,很有几分悲苦苍凉。

魂魄每世投胎之前,自然都要在奈何桥上饮过汤药,以便忘却种种前世纠葛,重新奔赴来生,此谓再世为人,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投生为人,亦或只是投生成了一只小猫还是小狗,这种彻彻底底的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一生一世,草木一秋,总是有些纠纠葛葛,缠缠绵绵,悱恻过后,忘了才是最好。

万事总有例外,魂魄的故事,就是一种例外,有些不太按照常理出牌的例外,虽说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也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可歌可泣。

魂魄数百年前,是堂耀的姨母,现在的这位天后,养着的一只兰草,天后那时喜欢兰草,后来却又迷上了繁华福贵的牡丹,因此对那株曾经喜欢得不行的兰草,开始有些不理不睬,也是有些不怎么用心浇灌。

蝶雨宫中有一个没什么仙级的小小仙娥,看着兰草枝叶枯萎,有些精神不振,想起兰草的昔日脱俗清新,因此内心有些惋惜,便即每日当勤结束之后,偷偷拿些仙露浇灌兰草。

小仙娥毕竟年幼不太懂事,并不知道,她一直浇灌兰草的仙露,其实和天后那时浇灌兰草用的仙露,其实大大不同,天后用的那种仙露,只是天界随处可以取用的净水,而小仙娥偷偷浇灌兰草的仙露,却是天后用以服食养颜丹一类驻颜药物的灵水。

天后对于蝶雨宫中的物品,并不看得如何仔细,小仙娥每次又都是谨小慎微,只是小心的拿上六滴而已,每日六滴的分量,足能使得兰草再展枝叶灵秀,却是又因数量很少,一直没有被谁发现。

有一天,当小仙娥再度为兰草浇灌之时,兰草突然开口说话,将小仙娥吓了一跳,但是好在这已经长大的仙娥每日都在浇灌兰草,因此对它亲切无比,天界漫漫孤寂,兰草之于仙娥,就如亲人一般,仙娥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慢慢的消去了戒备之心,和兰草攀谈起来。

原来兰草是天帝送给天后的礼物,在没有被移栽到蝶雨宫前,一直在蓬莱仙岛住着,每日中心惊胆战的担心着被仙兽仙禽吃了,同族中笑它胆小的同类,大多进了仙兽仙禽的嘴里,只是它一向低调得很,总是藏在石头缝隙之间,仙兽仙禽都嫌麻烦,没谁去翻那些犄角旮旯,因此它便活到和天帝初见之时。

在蓬莱仙岛那段日子,兰草见了很多有趣的事,已经长大的小仙娥每日中闲来无聊,做完了事,就来灌溉兰草,之后听它和她说些轶事,打发漫长的光阴。

在仙娥为兰草浇灌满了三百年时,兰草突然化作人形,有了相貌模样,兰草不懂这事有违天条,四处寻觅仙娥,岂料没有立即找到仙娥不说,却是被天后撞见。

出了这样的事,天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天后找来那个仙娥,问明了事情经过。

虽然这件事情不算太大,但是这个仙娥,竟然偷偷盗用仙露,浇灌兰草足足三百年,天后即使如何宽厚,此事不加惩罚,也是说不过去,日后管理事务,也是不能服众,但是毕竟念在主仆份上,天后又是不忍亲自惩处,于是叫来命格,吩咐交代一通,便就再未问起,从此蝶雨宫中,就是没了那株兰草,当然,仙娥也就一并消失。

魂魄讲到这里,夏初雪笑笑,再度想要见见命格,前些日子,紫薇星君历劫回来,讲起人世坎坷波折,每到凶险可怖之处,不过都是淡淡带过,并不当做回事,但是言语之间,也是笑言,他是必定曾经开罪命格,否则平白无故,命格也是忒过狠心。

魂魄正在望着天空出神,口中却是没有停着,一直拼命拼命讲着,所以没能看到夏初雪发笑,也是自然无问,只是接着继续说着,盼着能在天明之前说完。

后来,那位总是玩笑命运的命格,将兰草和仙娥一起打下天界,插入六道轮回,投生为人,要令他们历经数世数代,求而不得,再求仍是不得,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讲到这里,洛涯有些唏嘘:“命格真狠,他也下得了笔,他的心肠,不是黑的吧?”

魂魄看了看洛涯,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恩公,这话,你昨天就说过了。”

洛涯瞪了一眼啰嗦的魂魄:“怎么着,不行啊?我乐意再说一遍。”

“诶……,”魂魄看样子有些无奈:“恩公继续。”

“哼,我不说了,”洛涯将头瞥向一边,催促魂魄:“你快点说。”

魂魄见洛涯没了发言的欲望,便就继续说了下去,果然又是一大段的长篇大论,夏初雪觉得挺稀奇,一会儿想要问问,这个魂魄这世有没有写个话本什么的,像他这么口若悬河的人,不写个话本传奇野史外传,着实有些可惜。

一弯新月已经快要垂到柳树梢头,魂魄可算讲完故事,一双眼睛盈着水汽,直愣愣的瞅着夏初雪,像是等着审判的囚犯一样。

“你的意思,”夏初雪看着魂魄那双水汽充盈的眼睛,知道他是一定又被自己讲的故事感动到了,因此笑着继续问他:“是想如何?”

“小民是想,是想……,”魂魄这‘是想’两字,反反复复的说了十多遍,手上拿着的手绢,也被他绞成了个麻花,尽管夏初雪神色和蔼的劝他不用害怕,他却还是有些扭捏。

“你不就是想要转生么,怎么到了这里,就不敢说了?男人一点好不好!”洛涯刚才合眼在石头上面靠了一会儿,合眼之前,魂魄就在重复那两个字,这一睁开眼睛,魂魄竟然还在纠结,洛涯被他这种态度,弄得都快没了脾气。

“对,小民就是在想这个,”魂魄听到洛涯帮他说了出来,松了好大一口气,再度抬眼死望着夏初雪,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但是呢?”夏初雪也是看向魂魄,在这地方待了几乎半夜,夏初雪心中暗暗祈祷,堂耀最好别去查房,否则她是竟然不在房中好好休息,和洛涯在这种地方,听个魂魄讲故事,外加还要帮个魂魄解决问题,堂耀如果不知还好,一旦被他知道,叨唠自然不能免了,这个魂魄的事情,也是会很麻烦。

“但是……,”魂魄倒是从善如流,夏初雪问他‘但是’,他还竟是真的接着‘但是’要说。

“你还有但是?”洛涯没好气的盯着魂魄:“还有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了,只有‘但是’,”魂魄没有听出洛涯口气中的不善之意,以为洛涯是在真心相问,所以答得特别诚恳,睁大一双眼睛,十分真诚的瞅着洛涯,倒把洛涯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让他接着‘但是’说。

“我想和妩儿一起转生,这次,我们一起想过了,做不做人是无所谓的,就算只是转生成为两只小老鼠,成天能够相依相偎一处,也是好的,小生无状,请求司书能够成全,”魂魄说着,扑到在地,对着夏初雪叩下头去。

做老鼠?秋天农人收割完毕,一起去分享田地里刨来的一颗花生,半夜新月挂上枝头,两个肉乎乎的小身子,蜷在共同的小窝之中,舔舔小爪子上面蹭来的菜油,夏初雪在脑袋中想象了一下,觉得也挺美好,只是这事,如要不经命格,不能不说有一些难,夏初雪想着,开口问洛涯:“你今天下午一直蜗在文书库里,有没有找到他们两个的生死薄?”

“找是找到了,”洛涯说着,从袖子当中拿出两本生死薄,递给夏初雪:“只是我很奇怪,这个兰草和仙娥的前世因果,在这生死薄中都无记载,不知是否因意外丢失,但是我有问过秋意,他说不太可能。”

“秋意也知道这事儿了?”夏初雪拿起魂魄的生死薄,只是大略翻的看了几眼,毕竟前些日子,她是已经细细翻过了一遍,待得翻到最前面,她也确实没有看到任何相关记录。

“我没和秋意说呢,这事毕竟有些奇怪,知道的多了,对他未必好,”洛涯指了指魂魄,问向夏初雪:“他求的事,你怎么看?”

“那个妩儿在哪儿?你怎么没有一起带来?”夏初雪放下魂魄的生死薄,拿起那个妩儿的生死薄翻了几页,这个薄子她可从未见过,当然需要用些时间来看,原来那个魂魄口中的‘妩儿’,只是仙娥这世的名字,他们一共投生为人二十二次,每世都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奇怪的事,这个仙娥每世都有一个共同的闺阁小名,叫‘兰儿’。

这是不是,命格开的一个玩笑?夏初雪摇了摇头,不知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命格,究竟是不是有着三头六臂,想到这里,夏初雪又是一笑,那个不是命格,而应是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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