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3

伸手抚上夏初雪蹙起的眉间,堂耀微微叹息:“我喜欢看你笑,虽然你并不常笑,你微笑的时候,总是那么柔和,不要总是皱眉,我不许你难过。”

“放过洛涯,还他自由,”夏初雪放低语气,恳求堂耀,她不能看着洛涯为了自己,便也被堂耀拘在这幽冥司内,她也不愿洛涯为了自己,从此便没了海阔天空。

“有时候,你不懂,”堂耀看了看那排已经走过了飞瀑的刺猬,回首继续说道:“你对洛涯,其实并不知道很多,或许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并不足够。”

堂耀勾了勾手指,领头的刺猬,便侧过身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一队小刺猬,也便随在后面,中规中矩的行到他的面前,堂耀手指荡过一队排列整齐的刺猬,点到队尾,伸出手去,放到那只小刺猬的身体下方,将它托到夏初雪膝盖上面。

小刺猬从来未曾离开刺猬母亲近旁,如今被放在夏初雪膝盖上面,就好像是悬在半空当中,不禁有些瑟缩,夏初雪轻轻将小刺猬拿到掌上,和它大眼瞪着小眼,微微的笑了,小刺猬从小便在幽冥司内长大,多少有些灵性,见夏初雪并无恶意,便安心下来,乖乖的趴了下来,蜷在夏初雪的手心上面。

大概因为是刚刚出生的缘故,小刺猬身上虽然有着百余根刺,但却不怎么扎手,触碰之下,手上只是有些轻微的麻痒,倒像是小刺猬正在夏初雪手心上搔痒一般,此时小刺猬的五官尚且不如它母亲那样分明,鼻尖小巧,没有一点的突起。

“往前追溯这些刺猬的先前几代,还是凤主带了来的,那个时候他喜欢收集动物,还都是些足兽,自然不能养在飞禽的凤族当中,便就都寄养在我这里了,”堂耀挥了挥手,那领头的刺猬便如听到命令一般,领着其余的小刺猬,沿着方才过来的路线,一步一挪的往回走去,也并不回头望着自己孩子,不知是心中放心,还是已经习以为常。

曾经在天后的蝶雨宫中,夏初雪听着天后的语气,堂耀似乎与那位凤主有着极好的交情,可是不过数月之后,他对凤主和整个凤族的态度,似乎推翻了夏初雪先前的想法,为雪兽拿来那两花一草时候,堂耀言语中的意思,和如今凤主对洛涯的担心,都明显的表示出来,堂耀和凤主之间的关系,好似有些怪异。

后来夏初雪以为,天后或许只在做些表面功夫,不过是些世态交情之间的你来我往,可是此时听堂耀说起这些刺猬的渊源,夏初雪又是有些迷糊,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不是小事而已,毕竟堂耀从不会主动找谁寻隙滋事,那位凤主她虽然未曾见过,但物以类聚,想来也不会是宵小之徒。

虽然心中稍有疑虑,但夏初雪并不觉得,她有何德何能可以窥探堂耀私事,便不就着他的话发问下去,只是仍问洛涯的事情:“洛涯的事情,主上究竟知道什么?”

堂耀看了夏初雪一眼,沉吟思索,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略述说出。

原来夏初雪猜的不错,洛涯口中那个可恶的表叔,果然就是凤族的一族之长,洛涯因是凤族旁系他那辈分当中最小的一个,自幼便被父母娇惯宠溺,后来他父亲觉得骄纵不可,便送由了凤主教导。

当时的凤主并非如今在位的这个,乃是如今凤主的父亲,洛涯父亲将洛涯托付给当时的凤主指教看管,其实真正用意,恐怕并非教导儿子那么简单,那位凤主虽然应承了下来,但也懒于管教,便将洛涯交由了自己的儿子,洛涯的叔叔。

说起他对洛涯的管教,那绝对是一部充满血泪的史书,品德不端还要教育后辈,洛涯没被他弄得个上行下效,已经是天大的定力,如今还能心智清明,也是分外难得。

几千年前,不知因何原因,洛涯又被送去了墨训府中,充当了墨训的侍童,虽然说行动并不受到多少阻碍,但这么如皮球一般的被踢来踢去,洛涯打从内心,似乎十分厌倦。

洛涯要比堂耀小上不少,那个时候洛涯第一次由哥哥带着,去拜见天帝和天后的时候,堂耀也在旁边,那个时候的洛涯还很顽皮,在天界游玩累了,竟然闯到堂耀的宫中睡下,要不是堂耀念他年幼不知,为他开脱讲情,他的屁股非要挨上好些他哥哥招呼过去的手板。

后来堂耀便再没见过洛涯,二次重逢,是在未来凤主的大婚之上,当时洛涯还尚未到得墨训府中,堂耀那时远远看了过去,只见洛涯稳重了许多,虽然随着年岁长大,这也本是正常,但堂耀总是觉得,洛涯似乎很不开心,眉目间隐约带着无限愁绪,但他从未将洛涯放在心里,也就是当时一思,尔后便忘。

三次再逢,便是在墨训仙府,从那以后,只要堂耀去墨训府中,便是总能见到洛涯,听说他和墨训,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墨训虽然位列上仙仙班,也是和洛涯胡搅蛮缠,没个身份体统,洛涯总被气的不行,可又没什么办法。

讲完此中瓜葛,堂耀笑对夏初雪说道:“我只为你想,当然并未顾及洛涯感受,可这么多年,洛涯也未必过得开心,所谓自由,也有很多种类,或许这里,便是他的自由,你回去想想,不用着急。”

夏初雪本是想将刺猬送回,堂耀却说不必,只要将小刺猬留在秋千架上,母刺猬不久便会来寻,已经是成习惯,她便依言,将刺猬留在了秋千架上。

出了白色雾帐,夏初雪回头望去,大团白雾又是聚拢闭合,再不得见内中红亭碧池,飞瀑秋千,园亭景致,花木山石,都隐没在了一片朦胧的烟雾之中。

依着夏初雪的意思,便要立即回去,因是刚刚接手,殿内事务驳杂繁多,她并不能一时明了,还要时时学习,并着温故知新,方能全力施为。

堂耀知她近日已是辛苦勤奋得紧,虽然强意留她,会令夏初雪有些许不快,但仍是随着心意,将夏初雪留在了雪兰殿中,这一日中都不再令她看书读文,清清闲闲的也是过得很快,直到他们一同吃过晚饭,堂耀又陪她在长堤旁小坐时分,这才亲自送他回去。

司书殿殿外守门的鬼差见到堂耀,本是想要叩头行礼,却被堂耀止住,命他们不得声张,主上有话在此,哪个还敢造次,立即噤声不语,只是躬身行礼,只待到堂耀离去,方才直起身子,回头一望,也早已经没了司书影子。

由内外两厅走入大殿,正殿旁边只有两名鬼差把守,不见洛涯他们的影子,问向鬼差,方知秦子沐带着洛涯去了鬼市,白秋意倒是没有一同跟去,仍在文书库内。

掐指算算日子,夏初雪这才发现,原来今日已是五月二十,正是仲夏左右时分,再过些日子,也便到了人世的端午佳节,想到这里,夏初雪希望幽冥司会有些不同,千万不要有谁张罗着去包粽子。

既然白秋意仍在文书库内,夏初雪便举步走了过去,本是以为白秋意没有同去,是为了在文书库中阅览文书,可夏初雪到了文书库库门近前,才发现他正坐在库门旁的葡萄藤架之下,悠然的伸手从架上摘食葡萄,一粒一粒剥开,将葡萄果皮放到手旁的纸盒当中,再吃了葡萄果肉。

虽然不是人世盛产葡萄的时节,但幽冥司中节气异常,再加上有些葡萄品种独特,为仙家独有,因此能够异时生长,再而结果,夏初雪看得多了,也便不足为奇,倒是看到白秋意这么闲散悠哉,很是难得。

大串大串的葡萄垂落在藤条之间,紫的、红的、白的、绿的,就像一颗颗水晶宝石,重重叠叠的靠在一起,将暖黄色的月辉散得斑斑驳驳,浅浅淡淡,不经意之间,从随风摇曳着的叶子中间灵活的穿过,如清梦一般,掉落到尘埃之中。

“司书你猜,哪种葡萄,最是甘甜?”白秋意手中托着四串葡萄,各色一种,望着夏初雪相问,脸上兀自带着笑意,眼眸在夜色之中熠熠粲然,仿若天上的星辰跌落了进去,一望无底。

夏初雪走到藤架下面,离着一段距离坐了下去,从四串葡萄上各摘了一粒,将果皮除去,一一尝过,这才回他说道:“这种白色的葡萄最是甘甜,白文书,我说的可对?”

“属下可是让司书来猜,司书倒好,既然已经尝过,怎么还算是猜?”白秋意将手中其余的三串葡萄放下,手上只拿着那串白色葡萄,一颗一颗剥皮入口而食,也不让着夏初雪。

“只要达成目的,至于手段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这不就是白文书的处事方式么,我不过就是效法而已,难道不是么?”夏初雪看向白秋意,眼色凌厉,颇有问责意味。

“看来主上对于司书,还真是言无不尽,”白秋意将头转向一边,望着漆黑的墙角,夜色正是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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