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7

既然事情是由零夜提及,堂耀便将回收销毁碧髓的一应事宜全部交由零夜处理,那件事上零夜态度坚决,司书殿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了结了碧髓一事,从此碧髓便绝迹幽冥。

想起前情往事,林笑川不禁有些唏嘘,声音也有些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零夜嫌它伤生过重,就由司书殿接手禁了碧髓,没想到碧髓又再次出现,我也觉得很奇怪。”

“林大夫是说,当年销禁碧髓,是由司书殿全权负责?”林笑川已经为雪兽搭好气脉,将雪兽递还到夏初雪手中,雪兽身子不太爽利,仍旧一副萎靡的样子。

迟疑的微微颔首,林笑川面色沉郁,接着便是一声长叹:“说起前因后果,都是我一时疏忽,以至于铸成后来诸种大错,伤了无数生灵。”

雪兽中毒,都是因为眼前这位林大夫所研制的碧髓,看它如今消沉的样子,恐怕真是即将绝对的性命不保,夏初雪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林笑川面上无限的懊恨悔丧,使得夏初雪又真是说不出什么重话,也只好默默无语,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话要说。

大概是林笑川的清毒丹发挥了作用,雪兽缓慢的从夏初雪手中站了起来,用细碎的小步,走到林笑川手旁,翘起两只雪白的小耳朵,蹭了蹭林笑川的手。

雪兽的小耳朵上长毛绒绒,拂过林笑川双手手心,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传过,林笑川不禁笑了出来,伸出手摸着雪兽的小脑袋,雪兽颇为享受的闭上眼睛,趴在桌案上面,任凭林笑川抚摸。

“三日后我会亲自来送清毒丹,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想先告辞了,”林笑川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雪兽感到脑袋上传来温度的大手突然消失,不解的睁开眼睛,仰起头看着林笑川。

“我送林大夫,”夏初雪把要从桌案上跳下去的雪兽抓在手中,抱着雪兽走到门旁,作势要引着林笑川离开院落。

摆了摆手,林笑川笑得有些孤寂:“司书请留步,我来时特意留心了路线,一定能自己找到路回去,且让我试上一试,若是不能找到回路离开院落,再回来叨扰司书。”

既然林笑川拒绝的如此委婉,夏初雪也就不好再行强迫,为今日疗伤治病的事情谢过林笑川,便抱着雪兽看着林笑川独行远走,步子有些踉跄的离开视线之中。

林笑川离了客房,拐到副司书的住处,依稀记得,司书殿没有重新改建之前,这个地方似乎就是零夜的屋舍,那个时候他总是冒然来此寻找零夜,后来他才知道,司书不是没有通禀就可随意面见,可零夜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仍旧许他随性来往。

刚才在天井那里,好似听说弘礼去了天界月老那里,林笑川也没听清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只是隐约的记得,每次弘礼去天界,都要待上个一两天,既然是今日早晨方去,想来一时半刻是不能回来,因心中想着前事总总,便也没有多加考虑,向前走到房门前面,推门而入。

不知是鬼匠偷懒还是因为沿袭旧时规格,这房屋内的床椅桌案箱笼器具,竟然都是照着零夜房屋中的位置摆放,林笑川对这房中的一事一物,皆是熟稔非常,摸摸这里,有拍拍那里,一时间愣在屋子里面,想起零夜的种种好处,鼻子有些酸涩。

内敛斯文的零夜,一向处事有理有度,弘礼虽然面上恭敬礼数不少,可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好心,司书殿的鬼差零夜从不言辞约束,他们也就对零夜没什么敬畏惧怕的心,一来二去,便都可着零夜老实好欺负,每每好摆个谱子仗势欺生,好似老大了不起一样。

零夜只喜欢黑色衣衫,墨丝用黑色发带简单一束,风中发带青丝翻飞,晴空如洗,万里无尘。

零夜待他有如知交,可零夜的死,他竟然如今方才知道,听那鬼差的口气,那事似乎被刻意的隐隐不发,而以他的身份,却很难得知事情的始末真相,林笑川实在不能明白,身为一殿司书的零夜,为何能被一个仙娥轻易杀死。

想着事情四周走动,林笑川腿部磕到重物,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觉间,已经走到了屋内的床边,林笑川自嘲的笑笑,如今零夜已经不在,他何必还对着间屋子悲悲切切,方要转身离开,突然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钻到他的鼻孔当中。

如果不是刚刚给雪兽诊治完毕,已经时隔多年,纵然他和医药打了数百年的交道,也未必能一下子就闻得出来,可是刚才夏初雪神色中那抹黯然,和往事幕幕浮现眼前,深深的烙印在他心中,令他无比愧疚,因此这约略难寻的味道,立即便为他所嗅到。

循着细微的气味仔细寻找,林笑川摸上了大床,床上平铺着月白色的铺盖,他跪在床上左嗅右闻,觉得床尾气味最是浓烈,便伸手向床尾的方向摸去。

林笑川手指微微弯曲,沿着床的里侧一路敲打,轻轻的叩击在床里侧的床板之上,侧耳细细听去,手叩之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咚咚声响,他赶忙将覆在木质床板上的棉盖掀起一角,床板上一个黄铜制成的蟹,赫然呈现眼前。

黄铜蟹只有一指粗细,连着一个半环形的黄色铜圈,铜圈牢牢的嵌在床板上面,林笑川将右手掌平举伸出食指,放入黄铜蟹之中,向上使劲一拉,床板上的一小块木板应力而起。

小块木板下面是一个长两尺宽一尺深三尺的木框,依着木框周围纹路的线形来看,显然是由木床为底,精心抠制而成,木框中放着一个青色细颈瓷瓶,瓶口塞着一个深黑色的塞子,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

缓缓拿起木框中的青色瓷瓶,林笑川将瓷瓶放到床上,从怀中拿出一只行,打开行的盖子,从盒子中拿出一个银质的镊子,再从床上拿起瓷瓶,用镊子将瓷瓶上封口的塞子拔了出来,又把塞子放回到行当中,这才将瓷瓶放到鼻子旁边,在瓷瓶口处慢慢摆手煽动。

叮铛一声轻响,瓷瓶落在了木质的床板上面,幸好瓷瓶落下的位置和床板隔得不远,这才没有打碎,只是在床板上晃悠摆动了数下,颤颤巍巍的停了下来。

瓷瓶从林笑川的手中这一掉落,瓷瓶中盛放的东西便洒了出来,一时间洁白的棉被上面,洒满了朱红色的粉末,如在莹白的雪地上散开了一层嫣红的鲜血,诡谲莫多,十分的触目惊心。

哆嗦着双手,林笑川捧起一小撮朱红色的粉末,小心的捧到鼻尖前面,再度认真的嗅了一嗅,面上奇怪、不解、疑虑、愤恨的神色几度闪过,最终将双眼定格在手心里盛着的粉末上面,怔怔的神出方外。

这白棉被上朱红色的粉末,正是雪兽中的毒药碧髓,这碧髓本身并非绿色毒粉,而是一种血液的朱红颜色,只是因为入得血脉之后,一经与血液相溶,便会转换颜色,显出碧绿颜色,之后噬骨攻心,顷刻而死,因此才以碧髓为名。

当年零夜因觉得那碧髓实在害命不浅,因此着实下了狠心治理,不但收缴了他手中研制碧髓的一切毒物药粉,且在幽冥司各处严查不待,凡有藏匿不报或是私自留有碧髓,皆以重罪论处,刚开始幽冥司中鬼众欺零夜仁懦,并不将零夜告示当成大事重视,后来零夜抓了几个鬼差杀鸡吓猴,正如战国时商鞅立木变法一般,方使鬼众了然零夜决心,才不敢再行是非,故而从那以后,幽冥司中碧髓便已绝迹,再难一见。

当年辅助零夜收缴查处碧髓一事的副司书,便是现在仍旧担任副司书的弘礼,碧髓曾经一度闹得幽冥司中沸沸扬扬,风口浪尖处的司书殿副司书,必然应对司书定下的规矩更要遵守才是,林笑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明白为何弘礼要存着这极度伤害性命的碧髓。

要说弘礼是后来私自研制碧髓,林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虽然性子桀骜,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在医学上的造诣实在出类拔萃,长久棋出高招难逢敌手,难免脾性上有些与众不同,医仙说起林笑川时候,也不免赞上几句,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而弘礼在林笑眼中不过巧于心计,要说医术药理乃至毒性之类,恐怕就是所之寥寥罢了。

要不是今天无意闯入弘礼房间,又是因为雪兽身上的毒性而特别注意到房中隐约的碧髓气味,林笑川大概永远都不能发现弘礼私藏碧髓。

既然这碧髓不可能是弘礼后来自己制成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当年偷偷留存,作为司书殿堂堂副司书,留下这种极其阴毒的药粉,他究竟有何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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