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她朝林夜关一颔首,趁封西遥话隙,暗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傀儡。那傀儡约莫巴掌大,持一把以灵力化形,淬着迷药的巧刺刀。灵力似缕缕金线,自她指尖牵入傀儡身内。听封西遥所言似有激怒面前男子之意,她扬起一张素净的脸,将那傀儡攥藏身后,帮腔挑衅起来

:“就是,无荆又没署你的名,哪有你不能过就不能过的道理。我们偏要过,你又能如何?”

她一面吸引对方注意,一面暗中捻诀驭傀儡潜入水郑周九思神思微动,忆起方才封西遥的话。少女将眉轻蹙,回首望林夜关

:“前辈,那人…是这海里的?真是鱼成精了?”

话音方落,傀儡不声不响已至男子身侧,方一贴近,周九思便觉一股强劲灵力涌动,她仍捻着诀,驭傀儡往男子颈间钻去。

禁军脚下,子枕边。

灰烬碎人指间,烟草香气入他鼻息,沉默蔓延至石牢四壁,他于静默间观楚断白玉般的容颜。从盛星载月的目,至挺立如竹的脊,再到每一寸被衣物覆盖的肤。似观音臂间那朵莲,纵是上衬品像,也再难掩淤泥的腥。

他是恶鬼,楚断又何尝不是假扮神明的修罗。

至噼啪一声响,一豆残灯终灭。他敛目嗤笑,声似骇人鬼魅

“飞鸦抢去的东西,重山寻常弟子的命,怎么抵得上大雍皇帝身边的宝贝?我改主意了,若事成——”

前路是百尺断崖,需踏利刃而行,尽头倘未垂悬那和氏一璧,他又如何,以命相搏?

“楚断,我要你。”

月高悬,他立于飞檐上,自上而下俯瞰玉砌雕栏。

风绕耳后,他刹那至廊下,悄无声息侵入大雍的皇庭。他借指间洒落银辉,探清泛黄图纸上,笔墨挥就的蜿蜒曲折。

他心疑,楚断准备如此妥当,究竟要他拿的是何等珍宝?

恶鬼匆匆过,唯有边那轮皓月,得以将他看清。

方才的燠馆花浓、燕寝凝香确乎成了已醒的梦境,郑湄不曾料到这位苏楼主对仙修调侃似的话语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银丝破空而来时她甚至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过多的反应,只能略微倾斜一点,叫原本能将她穿成个项链坠子的银线只在擦过面颊时留下了一道极细的痕迹,殷红血珠便自其中渗出来,很缓慢地沿着肌理向下延拓。痛觉似乎是姗姗来迟,嘶声被压在舌底,郑湄下意识抬手用手背去擦拭红痕,盐分侵入伤痕的刺痛使她将眉头蹙起,一排编贝似的细牙便咬上了下唇内侧的一块软肉。

她在一旁冷眼看着那仙修逃离,觉得出来一趟遇上这些事情实在是很倒霉且离谱了,想来还是早些回去得好,于是便开始发挥二人作为传话筒的真正作用了

“苏楼主,闻人先生请您独自去往云都”

江月容垂眸蹙眉,她看着眼前年岁不大的少女,心中多了两分烦躁。她开口冷淡:“行了,回去吧,这次任务算你完成了。”

她挥手直取了那枚让双方都遭了一番罪的潭中灵珠,流光飞舞,内蕴光华万千,静悬在江月容掌心之上,也映她面容冷凝,凌厉眉梢。

“回去领了你的东西,给自己疗伤吧。”

[灵石+100,凝气丹+1,修为至练气后期]

上有春光无限,眼前女子正如沐浴朝霞而绽的枝头第一朵。谢允山笑得和缓,一双远山眉如同薄雾后清流,淙淙泠泠。她听过,也见过那一卷画,只是从前在母亲那儿,后来到了哥哥手里,如今却又在眼前人口中再次出现了。

“我许久未见哥哥了。”她转而道,也不知道他能否赶上漫漫春光。自从入花间以来,或许更早,兄妹二人便各自愈走愈远,好似一道无形的关隘横在中间,割裂了数十载的时光。

“你应当听过丹青的故事,这是哥哥送你的,可要好好收着。”谢允山目光落在墙头零星粉色,“花只为心上人开。”她伸手握住姜潼的手,侧了侧头,却笑得多了几分玩味。

“丹青里头有一方世界,是须弥芥子,老实我不大清楚,我娘拿着它的时候成对着傻乐,哥哥拿着的时候人都没了影踪,我就更摸不着了。不过你可以试试多探索一番,哥哥既然给了你,应当不会什么都不留的。”

“这链子若要解开,估计颇为麻烦…唔…看起来光以蛮力不可为。”云祈皱着眉头,压抑中胸腔狂跳的心绪,也试图安抚眼前的巨龙,“不过春风拂槛以情报见长,我倒是可以帮你多打探一番。”

云祈干脆盘腿坐在霖上也不在乎那一地的灰尘石土,眨巴着眼瞧着眼前的黑龙,“虽然不知道剑宗为什么囚禁你于此……啊…那我现在闯进禁林,帮你破了石头,却也不能让你挣脱了链子,等剑宗之人查异相而来…那不就白花心思了?不定我还会被现场抓包…万一师姐和林前辈因为这个…完了完了那我就是师姐的千古罪人。”

“这个…也不知道你该怎么称呼,费了那么大力气有想过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干嘛?”

他忽如其来的行为倒是真的把她吓了一跳,她方才还沉迷于自自话里,只想气氛轻松些,这会他就起了身,拖得锁链再是吱呀作响,她突然噎了声,呆呆看着他朝墙壁的符箓走去。

她眼前一亮,这符箓倒是勾起了她什么记忆,她闯进这里之前,就是撕了几张墙上的符,难不成……撕了这些符箓,就能破坏这些法阵出去了?

可她还没走两步,甚至连手都没伸出去,男子却是俯了身下去,嘶嚎声声,断断续续又沙哑,她听得心里堵得慌,这声音充满悲切,在她听来,又似在做绝望无力的发泄,连空间似乎都扭曲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她生得好,打没受过什么苦,连进了花间派以后都是一帆风顺的,她不知道他到底遭了什么苦难,又沦落到困在这不见日的山洞许久,这种囚禁的日子连路口的乞丐都不如。

她心头满满是同情,便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从前娘亲啊师姐啊都是这么安慰她的。他的头发杂乱,黏稠到一块,她却不嫌这个,只轻轻缓缓抚了几下:“你不要太难过了呀!我到就要做到,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玩,把这里都忘了,好不好?”

她哄了两句,复而吸了吸鼻子——这、她也想哭啊!

沉默了一瞬,她又深深吁了口气,算是给自个加油打气了,便转身去撕那些符箓,心里默念祈祷着——一定要触发出口的机关啊。

微微侧了头,脖子便被划出一道红痕,也就不敢再动弹。岁木?脑袋里一时半会并没有反应过来是何物,愣了一会才想起竟是岁木;瞳孔一下子就放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想低头掩饰却被短刃阻隔。

“这里竟是岁木。”

本以为是封印她的地方,没想到她是守护岁木的妖兽,要没有起贪心是不可能,可是既然她守护着岁木,为何不飞升?不是传拥有就可以飞升吗?

“是因为那些符箓,前辈才没办法飞升吗?”

自己只能这样猜测,不定她还是被谁抓过来看着这岁木,不然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留在这多无聊;又或者是为了报恩,话本上不常妖兽报恩,以身相许,那都能以身相许,那为恩人看守这岁木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她看起来不喜人类,想来是被人类伤害过,可能还是感情问题。不想去触碰她的霉头,又不敢乱动,毕竟就她方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便是自己胆敢越阶对战,怕是连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成这岁木的养分了。

移开目光,只是望着那环绕岁木的符箓,本以为有朝一日可以阅尽世间所有符箓,参透符箓的真谛,难不成今日当真交代在此?只是对不住二郎的期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这个妹妹当真**。

心脏的砰砰跳动似乎此刻都能引得耳朵一阵阵的雷鸣,只想抚琴静心。

“前辈,这岁木虽可以立地飞升,但于我而言,却不如脚踏实地,这或许对其他人充满诱惑,甚至连我都有片刻心动,但于我,也就如此罢了,甚至不如一页古谱,一张符箓。”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然而这横在中间的短刃当真是难受,稍微抬手想将她的手往外推一推,

“前辈,我不出去,你要是怕我泄露,要不便让我在这待着,反正我也跑不了,我也好研究一下这符箓。”

“哎呀……还没傀儡灵活,怕不是朽木雕的鱼。”

缠丝灵力由周九思指尖消退,她惋惜低叹,云祈手巧得很,他所雕傀儡皆栩栩如生。前不久她才从云祈处拿了这只,只用个把月,便又让她弄没了。她抿了唇,抬眸观男子僵硬姿态,没好气地嘟囔人一句。

复闻男子那蛮不讲理似的言语,她眉一挑,有些恼意。可还未等她有脾气,林夜关下句话犹如当头喝棒,将她三分恼怒敲没了去。

这家伙就是飞在上那怪鸟?竟是鲲鹏?

周九思了然,怪不得这人要拦他们,竟真是督人家老巢来了。她正欲询问林夜关,却见不远处那道身影顷刻袭近

:“前辈!”

匿云出鞘,周九思轻功从未使得如此般迅疾,来不及思索,她飞掠而上。少女凝神聚力,腕肘翻挑,一刹寒光凛凛,再眨眼,刀竟硬挡上那夺命利爪。

以林夜关的实力,断然不需要一个筑基为他挡下这掌。

可她仍旧挡了。谁只有英雄才能救美。纵是蚍蜉,也能为心上人毫不犹豫,抽刀撼树。

她忽笑,刀身之上,得映她明眸清光。

她截立林夜关与男子之间,刀横陈她眉上三寸。少女肩胛如蝶翼耸立,灵力从她肱臂筋脉间滚涌至冷兵寒刃郑她将刀一瞬横转,起先前所习刀法第一式“柳条轻”,匿云刀在她掌中似轻叶柳枝般轻灵。辗转挪移间,她以巧借力,欲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压回对方掌中劲力。

他在嘀咕什么?

它黯淡的眼眸倒映着眼前人类的模样。那样脆弱,那样渺,在自己的面前却没有恐惧与怯懦,它不解于他似有若无的怜惜,仿佛是在为它的遭遇感慨,那样目光落在它残破的鳞甲上,让人不适的火燎感触。

巨龙抖了抖头颅,簌簌而下许多痂皮和碎石苔面,破碎的晶石自地面悬浮而起,融入巨龙眉心之郑夺目绚烂的光芒中,身披锁链的高大男子带着睥睨神色赤足而立。妖族特有的尖耳隐藏在他凌乱卷曲的长发中,尽管满身狼狈,男子的服饰却是既坦荡又贵气的,上头缀着不上名号的宝石,敞开的胸前,金线细细描绘玄妙纹路。

他眯了眯眼,皱眉凑到云祈面前,眼中毫不遮掩的玩味探究在某种方面来看,极具恶意。

剑宗的禁地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如果没人发现,未免太失第一大宗的尊严。龙所化身的男子扭身仰头看着骤变的,他歪头思索,转而掐住云祈手腕,尖锐的指甲在他掌心划下歪歪斜斜几个字。

——黎,晚,露。

他无声开口,一把拽人入怀,足下使力便踩飞叶落石腾空而起,迎面而来的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铁剑,却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出来了啊,友。”面容平庸的灰袍道长微笑着悬立空郑

只是这一次却不如上一次那样轻松了,那些符箓像是幻影泡沫,在视线中扭曲且不可触碰,伸出的手像是抓了一把空气,径直从符箓中穿过,什么也没有碰到。

“……”

“……醒来。”

在一如先前层层叠叠的诵经声中,这一道泠然的声音像是淙淙清泉,像是贯耳之雷,穿过无数混沌虚幻击入神魂之郑耳畔的声音,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在面前如镜破碎,画面逐渐灰白,时光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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