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春桥齐江藜,山外有楼。起帘钩,偷闲花看了。

湖晕凌波,拂栏放舟于地。履陷浅浅一篱洼。风吹袂摆,仡然观鸣林谷相应。

旁连岭带长川,芳林列于轩庭,清流激于堂宇,可以累心处斗尽。山行乘兴,听泉濯暑,直上祀坛。忽涌云气漫空,觉冰綀微冷。

他踏生苔长阶,玄衣如曳雾雸,步履轻若飞白拂上,似游云之蔽日敛目屏息。莅危台,旁观云水俱白,俯眺刍狗苍生,诸弟子于兹,为首是所寻者。桓琊神情散朗,上陈盛德之美,下吐纳风流转佳,含笑应同门道友,至燕十一身前,述来意已道。

“愿受命。”

彼时严寒霜剑相逼,他来得不及时,一双手只握住落日的余晖,晦暗的红点燃了满树绚烂而糜烂的花。

乌衣望蝶君晨起烧了一壶水,一把茶叶撒下去,听着翻腾的声音,才能稍有平静的时刻。他带着一张狰狞的鬼面,遮挡住的面庞像是一个枯萎而昏暗的梦,带着无法窥视的隐秘。

他坐在案桌前凝神,过了一炷香才动身翻出许多块刻了任务的木牌,乌衣望蝶君动作缓慢地一块块摆放好,整齐划一。

等着有人来时,他也脱离了沉郁的气息,渐渐如雕塑苏醒一般泛起了生气。

一双鹰眸躲在面具后打量,他忽的笑了,嗓音带着一些沙哑:“来的好早,这样不错,比往年的好许多,那一批真就倦怠得不校”

乌衣望蝶君起身,腰间悬挂的许多串铃铛作响,他取了一块上刻影昆山夜光”的牌道:“昆山夜光整理藏物,劳烦。”

自两年前那场突袭,花间派大受打击,浮于表面的物件几乎洗劫一空,好在内里还算完好,毕竟如此大宗,若真只一次便被击倒,那才有问题。

而自那之后,玉楼春也开始忙碌起来,大多都是在外面的秘境之中,想来为了重新填充库存,废了不少功夫。只是一下做的太过,充实是充实了,也放不太下了。

……只怕过段时间还要扩建一座,玉楼春那帮子人明明都是大家子弟,但都好像穷疯了一样,成日里不是屯这个就是搜那个的。

管库房的弟子都要哭了。

送离了如花骨朵一般待绽的少女,很快便又来了一位,他抬眸玩笑道:“千鹤这名字,想来与贺子冉那家伙很投缘,师妹不妨去那转悠转悠,指定能从你贺师兄手上敲点好处。”

“你的任务是去青州佐助那里的内门弟子猎杀灵兽,去到那里,给了牌子,自会有人来引你去见。”

剑宗倒是一如既往的风格,宝剑锋从磨砺出,能让新弟子跟着他们一道历练历练想来也是好事一桩。

乌衣望蝶君想着,待人领了任务离开后低头翻了翻剩余的牌子,才发现其中十有七八都是来自剑宗的任务。

乌衣望蝶君:“……”

枝上黄鹂愉悦地鸣叫,墙外寒梅在日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金,就像忽然有钱发了不知道有几十个任务的剑宗一样,孤高刻苦的设定当即粉碎无疑。

门前高砌的木块皮子上覆了薄薄的嫩草,似是生了癣,又许是蔓开的腥臭绿气。盎然与春意在瞌目中殆尽,青山百花,比不过迟起一柱香的睡意。半眯着眼睛推开窗子,倒叫暖风吹个透彻,去了困倦。他常嫌密宗校服贪凉,回回西风一吹,皆激个寒颤,便添了件黑色海清披在身上,压一压凉气。

靠在桌旁点齐了佛珠,便串在手腕子上,他向不喜袒露胸腹,只化作个平凡的中原和尚,喃几出佛陀赐下的真经,晃悠悠地朝指定地点行去了。

腰间别着被刻成莲花的令牌,拈几颗珠子,透过晨露与叶纹的间隙,瞥见于清早便守在密宗的值班前辈。抬手将发嫩芽的枝丫子别去身后,仍是那副与初春相称的笑面,隔出几步的位子,温声道:

“恭安,西风将近,师兄注意防寒,莫要亏损了身子。”

“特来领取宗门任务,还望师兄告知。”

“……劳烦跑一趟青州剑宗,那里有一处阵法还待修缮,领了牌子就可以出发了……”

乌衣望蝶君罢,打了个哈欠,他窝着看向男子离去背影,方才听其自报姓名时心中便有困惑,谢家他只记得应水允山二人是在花间,却没有听过谢不敏此人。

想来是这两年才来的?

不再细想,他只当是旁系子弟不知主家规矩才来的花间,毕竟谢家不出世已然许久,都快成了修真界的共识。

阳光正好,身子骨也懒洋洋地,动一下便有清脆噼啪声响起,他掰了掰手指节,预备着稍作歇息。

他在座上憩片刻,神思有些紊乱,梦里光怪陆离,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血路铺在面前,连空也是无数张鬼面目视。

片刻惊醒,视线朦朦胧胧,他抬头凝视许久才缓声道:“姓谢?谢应水和你什么关系?”再细探,却发觉并非前面几位弟子一般非是筑基便是练气的修为。灵气如石沉大海,只泛起一圈圈微不可见的水花。

金丹……乌衣望蝶君眯上眼,他好似一瞬间从怠懒的狸花变作猎食的猛虎,舒开满身尖刺,又一时心头酸味,故而敌视。

未曾听闻,何时花间有了这一号人物?

他迷茫,这名男子好似一道他身前沟壑,唤醒他的内里,使他不得不睁开眼,这才判断出越人语叫他来此派送任务的用意何在。

怪道无人怨他来迟一步,原是他与花间已然互相都不了解。

“你是谢家人么?”他问,如若真是,谢家便是有了四名子弟来了花间,除去先前那位,这一位金丹修为更让他警觉。

……谢家,是否意味什么?

乌衣望蝶君不再想,他抬手递了一块木牌:“既然修为如此,就不好让你和那些新弟子一样跑跑腿了,不如去江州一趟,清剿魔修。”

“是,师兄辛苦。”

应非垂下眼睑双手奉过木牌,脑子里却胡思乱想了起来。藏经阁啊…他在心底叹了一气。宗门的路还认不大全,先前去过一两次的,应当不会迷路。应非心里踌躇了一下,并不十分有把握,但到底是没多麻烦师兄们,也没急着去完成任务。

既是整理洒扫的细致活,还是换身衣服的好。青白的弟子服是好看的,却不大耐脏。也是,修仙之人御剑驾鹤,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自不必考虑这等俗事。

应非也嫌自己无聊,净是些没用的思绪,索性一笑了之,先回屋换了身深色的练功服,麻利系上牌子便去了藏经阁。

先生书是世间最有用之物,他却不能全然认同。

固然书是好东西,但若单用眼睛看,抑或用在歪门邪道上,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用处。用手掸去旧书封面上的灰尘,漫扬尘便呛得他直皱眉。

应非捂住口鼻挥去乱尘,嫌半蹲的姿势太累,干脆双膝触地,直腰跪坐从下层开始归类整理。

一面倒笑自己:“都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值不值了书中黄金屋。”

他被鱼回风塞了一口豌豆黄,味道不错但是不符规矩,皱褶眉头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乖乖的叫顾渺闲揉了揉脑袋。

“谢谢师兄。”

那墨点凌乱的洒在纸上,叫人不经想起自己练字的时候那爬满纸面弯弯曲曲的墨痕。

玹羿素来话不多,瞧这也木讷的很,这任务瞧着都不是什么难事,但飞鸦役做事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戒心。心中默念了两边穆统领的教诲,向后退了两步冲顾渺闲稍稍俯腰算作鞠躬道别。

他一路赶到春风拂槛,路上的春花风景于他毫无意义,停立于门庭之前,将飞鸦役的铁牌展示给接待者。

“飞鸦役玹羿,按照约定前来取物。”

千鹤接了牌子,又恭恭敬敬应下了,指腹摩挲一轮玉牌表面,她正愁没理由溜出云州,这次任务直指了青州,她倒还省了心思去爬窗攀墙。

原是日丽春和,清风徐徐,千鹤谢过了乌衣君,满腔喜悦转身就被张死鱼脸浇灭了半腔,偏偏那人若无其事般同她问早,她怔了半晌,眉角一挑,颇有诧异之意。

——哟,太阳打西边起了?

“谢公子今日——倒挺会讨人喜欢。”

她半敛了眸,眼角带笑,端着远山青云的调,话里头却不怎么客气,经过他身旁时,还特意放停了脚步,丝毫不掩目光打量了他两眼,便顺手将今早包的马蹄糕丢进他怀里,只落了一声笑:“成,回头找你玩。”

她随性惯了,也不管谢不敏爱不爱吃这个马蹄糕,离别前丢给了他,也没等他下句话就溜了,满脑子心思呀全兜兜转转飞到青州吃里去了。

云州到青州是有些远,千鹤路途盛京繁华之地,远望之处,云雾绕山峦,她便晓得青州快到了,那些零食离她不远了。

青州百姓安居乐业,和乐融融,她踏山道一路向上,几经辗转,直至云层渐近,有人在前方驻守,千鹤回望身后路阶,再憋不住心里一句骂:呸,这路!忒长!

她露了系在手腕处的玉牌,便朝守门弟子直接帘明了来意:“花间派弟子,领命前来协助弟子猎杀灵兽。”

毕竟,早点做完任务,早点吃喝玩乐去可不是?

颔首致谢,吝啬得连个谢字儿都不乐意多言。

只看他,恭敬着,接牌纳袖。只是相触时,指尖轻轻往他掌心怼一片桃花瓣。

声儿淡淡的,近乎听不见。

:"有劳。"

黄鹂声儿入耳,是娇俏女儿讲话了。他脚步也不停,只是稍放缓些,目下沉过几分颓丧,却又俨然露出万物与他无干的出尘假模样。眉梢一动,轻轻一挑,出的话、赌神色,一时判若两人。且听吧,这云淡风轻模样下头,藏着的话儿尽如同酸水儿浸过。

:"谢某素日不讨喜,姑娘的极是。"

接了马蹄糕,他心下诧异。

既是不讨喜,何苦送点心来扰他,平白乱他心思?如此思索,平添哀伤,倒不如不想的好。噤声,漠漠,藏入袖中,便去了。淡淡来,淡淡走,恰似其人,凉薄。蹬足逆风而往,山风鼓动袖袍,墨发纷纷乱扰。仙风道骨尚不足,却俨有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之意。

——奇也怪哉,世间这样红尘滚滚,偏惹不脏这谢郎。

青州烟火气重,绿水人家,燕儿初飞。

较之如此盛景,他更贪恋云州缥缈险峻,更爱嶙峋酷石、异兽奇花。与其他爱云州,更不如,他是不爱热闹、不爱纷扰。只凭往人群里一站,就如白鱼游在红鱼群里,不清道不明的怪滋味儿。也不知,是别个排斥着他,还是他排斥着别个。

到霖方,他定了脚步,扯出个浅浅笑脸儿,温润模样,显了玉牌。

:"花间谢不敏,特赴贵宗修缮阵法,劳烦。"

“前辈,我想留下。”

她眨眨一双水灵的眸,看一眼封西遥,又望向林夜关睫影

:“我躲得快,不会给前辈和封前辈添麻烦的。至于我师弟…”

她松开手,呼之欲出的心绪被按捺在隐秘之处。她转身看云祈,少年姿容逐渐长开,青眉水目,似柳风姿,赌是俊秀温雅模样。但对着他,周九思总无端生出为人长姐爱操心的毛病来。往常云祈定是与她一道而行,但今时情形与往日不同。少女微蹙远山,低声言

:“云祈,你呢?”

段暄眼中怒火乍现,奈何这异象已然超出了修者能控制的范围,即便是大雍最尊贵的公主陛下也无力更改,她唯有逼音成线向千鹤二壤:“若是失散,切记先保护好自己!”

如此一句,几人便也如方才唐岚二人一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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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敏:

你四周尽是参古木,郁郁葱葱的枝桠横插盖住头顶空,只有一些缝隙昭示着方才所经历并非虚假,异象仍在向外扩张,狂风仍旧呼啸于际之上。

身边是破碎的木舟和散落着已然破碎的符咒,唐岚捂着脑袋晃了晃,他声嘟嘟囔囔着爬起来跑到你面前:“谢郎!”他还没什么,就瞥见什么似的忽然叫到,“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出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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