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水
成捆的麦秸被溃兵们堆放在在了王斩的身侧，但他却是视若无睹一般依旧静静跪在林婆婆的尸首前。她已然僵硬的手依旧紧紧抓着竹篮当中的麦穗，仿佛抓着自己失散多年孩子的性命一般。
越来越多的村民们被聚集至了此处，看到眼前的阵仗之时各自掩面不敢多看。适逢战乱，太多的人因此而死，但每一次的生命因此而消散时，却是依旧如此的震撼人心。
人们很清楚等待王斩的是什么下场，没人希望看到那一幕，可同样没人敢多为他说哪怕一句话。
人丛之后，一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依旧在背靠大树打着盹，即便人声逐渐嘈杂也并未因此而睁开眼睛，只是略有些不满般闷哼了一声，之后便不复任何动静了。
“都瞧清楚了吧？这小子是不是你们村里的人？”那名将官冷笑着将手中的钢刀舞了一个刀花，其间火焰旋出了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弧度，擦着王斩身侧的麦秸划过了：“老子今天本来不想大开杀戒的，但这个不知天高低厚的小杂种居然敢教训起老子来了！妈的，老虎不发威你们是真拿我当病猫了，不知道自己这等贱民在强者眼中就如蝼蚁一样可以随意踩死吗？”
将官说罢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王斩的跟前，手中燃烧着炙热火焰的钢刀直逼向了他的面门：“小子，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老子今天大发慈悲让你多说几句话再死。”
王斩缓缓自地上站起了身，眼中并没有畏惧和愤怒之意，但却有一丝令对方都觉得有些阴冷不已的悲凉：“力量的强大，难道不应该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家人与同伴的吗？为什么你用它肆意掠夺无辜者的生命之后，还可以依旧一脸的理所当然？你真的从未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多无耻吗？”
“哈，还真他妈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等你被烧成一具焦炭的时候，我倒想知道你个小杂种还能不能继续说这些屁话！”
在一片溃兵肆意的嘲弄声中，那名将官猛然挥刀斩向了王斩。一道卷出的火焰犹如毒蛇吐信般直接将其笼罩在了其中，而他身侧的那些麦秸，也瞬间便被彻底点燃了。田地之间，霎时间涌出了一片火海。
“王斩！”
不少村民都忍不住在此刻面露痛苦地呼喊了出来，王斩这孩子差不多算是自己等人看着长起来的，为人至善秉性纯良，如今却是要如此凄惨地丧命于火海当中，着实令人不忍。
那名将官面露不耐之色地吼了一声：“鬼叫什么？再他妈嚷嚷老子连你们一起烧！废物就该有作为废物的觉悟，穷尽一生都难逃被人踩在脚下的命运！”
但就在此时，自熊熊燃烧的火焰当中却是再度响起了那个少年的声音：“运由天定，命却是自己的。无论他人再怎么轻贱我们的生命，那却依旧是我们此生最为宝贵的东西。我们自己都不忍伤之弃之，凭什么你却要如此残忍地加以践踏？”
将官的脸色因此而骤然一变，在自己的火焰灵力之间，竟是隐隐又生出了一股堪称恐怖的浩瀚气息，令自己的身躯都在下意识颤抖着。
“天火斩！”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暴喝之声，将官手中钢刀猛然再度挥斩而出，一道长逾丈许的宽大火焰刀芒瞬间劈出，直接命中了本就被火焰吞噬的王斩。
将官施展出这一击后似乎颇为疲惫，单手拄刀大口穿着粗气，但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狠辣不已的狞笑：“妈的，装神弄鬼的小杂种，吓了老子一跳！我就不信连我绝杀的招式也弄不死你，我呸！”
愈加肆虐燃烧的火焰当中因此而短暂沉寂的片刻，但在此之后，却是真的再度响起了王斩的声音。只是此刻那少年的语调中，已经多了一抹淡淡的失望与冰冷：“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死不悔改之人。”
“什么？！”那名将官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就惊恐的神色，自己分明已经以最强力的绝杀招式命中了那个少年，为什么他还活生生地存在于自己的面前？
惊惧之余，将官突然发现在自己的火焰灵力当中出现了两道璨若星辰的湛蓝光芒，犹如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水流一般，内敛却蕴藏着无尽的杀机。
“轰！！！”
天地似都因此而剧烈震荡了一声，紧接着以那少年的双眸为中心，铺天盖地的巨浪以漫卷之势涌出，只片刻间便已经将那将官与其手下的溃兵尽皆卷入了其中。
将官极力以自己的火焰灵力护住了周身，却只在片刻之后便被摧枯拉朽一般击溃了。而直到自己的生命气息开始被身边的水流所剥夺时，他才终于更为深刻明白了这世间弱肉强食的道理。
可惜等他真的因此而感到后悔时，却是已经太晚了……
一声声的惨叫因此而出现，却又很快被巨浪所淹没，一同消失的，还有其间不知已经杀害了多少无辜者的一众凶手。
水流卷动着其间上百具的尸体一直升入了天际，并且再也没有落下，似是就此消失于了云层当中。而天边所剩下的，只有一道雨后初晴般的彩虹而已。
田间，少年静静仰望着它，脸上并没有突然拥有力量之后的欣喜，也没有首次杀人的震撼。那对湛蓝不已的眸子中，始终如清水般安静且澄澈。
“婆婆，咱们回家了。”王斩轻声细语地说着，似乎生怕惊醒了一个熟睡之人。缓缓俯身抱起林婆婆的尸首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少年的腮边悄然滑落，像是在为生命的终结而送行，却又像是某种生命的开始。
直到王斩抱着林婆婆的尸首远去之时，呆若木鸡的一众村人才终于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斩他……杀死了一名战师？！”
没人回答这个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答案的问题，尽管这个答案令所有人都难以相信。
大树下，打盹的中年男子再度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但在其蓬乱胡须之下的面孔上，却似乎因此而多了一丝颇为唏嘘的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