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小逸?”闭着双眼,眼皮红肿,一手拿木杖探路,另一手朝前乱摸乱抓的孟瑄,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小逸在这里吗?小逸,你在吗?”

夏暖燕呜咽一声扑过去,双手接住孟瑄乱抓一气的手,收入怀中,哭声道:“孟瑄?孟瑄你怎么了?”

“小逸?你是小逸吗?”孟瑄闭目问。

“孟瑄,是我,你这是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夏暖燕流泪再问。

“你是小逸吗?”孟瑄的手在她怀中挣动,想去摸她的脸。

“……”夏暖燕泪眼愣一下,“是我啊。”

“小逸,是你吗?”孟瑄的手成功触到她的脸上,却立刻如触电一样弹开,悬宕在毫厘之遥,似乎是不忍触碰一般,口中轻声重复问着,“你是我的小逸吗?”

“……”夏暖燕的泪水滴落而出,烫到了冰凉的面颊,不知还该不该应他第三次。孟瑄,孟瑄他到底怎么了?

“他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见你了,”铜面人平静地告诉她,“你自己想办法让他认出你来吧。”

夏暖燕闻言全身巨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的寒毒所致吗?那解药是假的?陆江北给了假药?还是他来这里救她才受了伤?抑或是生病了?她的心中纷乱如麻,甚至忘记了身为医者的本能,也不去为孟瑄把脉,只是紧掩着口,任由两道泪水无声而下。

“小逸?”孟瑄的声音和神情都慌张起来,“你在这里吗?你还好吗?师父!小逸她怎么了!”

铜面人揭开面具,将玉笛横在唇边吹了一声,其声如裂帛一瞬。

孟瑄似乎能听见这声音,他紧张的表情有所缓和,唇边也带了点浅浅的笑意,仍用手在空中探寻,落在掌下的沾泪容颜上,五指微蜷,以指腹爱惜地摩挲着,仿佛一名瓷器收藏家,在触摸一片价值连城的易碎宝瓷。他轻轻问:“小逸,你吃苦了吗?你想我了吗?”

夏暖燕的新妆玉容被更多的泪水沾湿、打花,只是屋中仅有两名目不能视的人,既瞧不见她新妆初成的惊艳容颜,亦看不到她如今狼狈的模样,以及错愕的表情。她无法迫使自己接受,几日前还什么都好好儿的孟瑄,突然变成了如此情状。是她连累的他吗?他是因为弄丢了她,心里着急才出了什么差错,变成盲人聋者的吗?

见到一向最最神俊、天之骄子代名词的孟瑄,憔悴苍白的面容唇色,与那红肿发胀的眼周,再听他一句温柔的“小逸,你吃苦了吗”,她除了深深啜泣,找不到其他会做的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事情突然变这样?

一刻之前,她还在使小性,故意不理孟瑄焦虑的嘶声呼唤,一见面就冲孟瑄兴师问罪,只揣着自己的私心,责怪他三心两意,招惹了萧素心之后又来招惹自己,跟拜堂时承诺里说的不一样。呜……怎么她不早点应他一声,还在屋中装聋作哑?为什么变成聋子的人不是她?

“小逸?”孟瑄走近她,低头将鼻息喷在她的额头,问,“你哭什么?是在为我难过吗?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他右手丢开木杖,双臂将她圈入怀中。

夏暖燕抽泣着问:“你……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孟瑄的唇放在她的发髻上,犹豫地问:“小逸,你有没有想我?他们将你抓到这里……没欺负过你吧?那个……段晓楼?”最后一个问题发声很模糊,若非段晓楼此名已如雷贯耳,旁人只怕都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夏暖燕又是一阵默声哭泣无言,心中万般酸楚,更与夏人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她只恨自己在孟瑄能听见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多跟他说两句,没有多听他说两句。现在后悔已太晚了吗?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笨的那个傻瓜。

见这对相拥的少年少女无法沟通,一个只会哭一个只会干着急,一旁的高大男子又吹了一段笛音,没有多少抑扬的曲调,却是说不出的悦耳,给人一种感觉那笛音不必通过耳朵就能传入人的心间。

孟瑄听后,拥着她的双臂收紧,微笑的气息落在怀中人的湿面上,开心道:“师父在夸你漂亮,还说要为咱俩做主……小逸,你愿意嫁给我吗?”

夏暖燕泪眼朦胧地点点头,说:“我愿意,孟瑄,我愿意嫁给你,咱俩不是早就拜过堂了吗。“””这次她是真的愿意了,这一次,她想用尽一切办法,去抚平他眉宇间的愁。

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画面的孟瑄,通过拂面的风向得知她正在点头,于是他唇畔的弧度变大,眉宇间的憔悴气色登时就好转了两分。然后他又垂下头,轻声征求她的意见,问道:“我能吻你吗,小逸?”

灼热的呼吸一波波吹拂到她的粉颊上,而她的回应,是抬手环臂,揽下孟瑄的颈项,将自己的樱唇送到了他的唇边,却差一丁点儿距离不贴上去,只静等着他来找她。

孟瑄对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两下急促的呼吸后,才循着热源找到他最想贴近并融化的唇瓣。她全身上下总是冷冰冰的,只有她的唇舌最暖和、最包容,能容忍他这个她不爱的人对她偶尔放肆一回。让他偶尔产生一种,她也喜欢他的错觉。

小逸。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也喜欢上他了呢?他的小逸。

对孟瑄而言,这是一次最温柔、最包容的接吻的体验。她没有再紧紧咬着她的牙关,消极地去抵抗他唇舌的探访,而是将美好的自己,摆成最美好与温驯的姿态,任君采撷,香息微喘,唇朱更暖,眉黛含羞。

孟瑄突然想到,那一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用来形容此时情形最为恰当。原来,一个深深的缠绵的吻,就能解去他三年甚至更久的相思之苦。一个两情相悦的吻就是最好的解药,小逸一直都藏着这样的解药,只是不愿给他。这一次如此慷慨,大概也是因为他变成瞎子和聋子的缘故吧,她的善心和好意,总是对着受伤颓废的他开放。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终究还是拿到了他最想要的这个吻,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其实,从前那种侵略式的野蛮的吻,并不能让他感到快意,在她感觉窒息难喘的时候,他的胸口也同样的气闷难过。他多想让她发现,自己不是贪图她的温香软玉与美色春光,自己只是想让她眼里有他,想让她眼里只有他一个。

他猜,从前她那种消极抵抗的做法,肯定是因为在他吻她的时候想到了别的人,朱权,段晓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男人。在那样的吻里,他空得一个人,不得她的心。被那样的恐慌和烦虑和焦躁侵袭神智,他才会萌生想隔绝了她的气息,想变成她的唯一空气,想重塑她的世界的想法。他将这样的想法通过唇舌传达给彼端的她,换得的不是她的温驯,而是她的坚决反抗。他脸上每一道被她抓出的血痕,都辣辣的生疼,提醒着他,被爱与痛煎熬着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人,她不过是被他强迫的。

可是这一次,他只是忐忑地提出了索吻的请求,没有用强迫和偷袭的手段,她就羞涩而慷慨地献出了自己,一个如兰似麝的花样少女,的所有一切。

唇齿相依,唇齿相接,唇齿相济。

双臂继续圈紧,她娇小的身子陷进了他的怀抱,两人契合得十分完美,意外地合适,抑或者说,前世注定他与她彼此合适。小逸这个比空谷幽兰更难接近的女子,老早老早,早在前世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她的一切美好都曾奉予他面前,随他采撷。那时的她美得如同一个溺亡了他的梦,如今的她,更是温柔得如同一双将前尘往事打捞上来的春风的手,轻柔地拂过他的心伤和痛悔。

前世的春风一度之后,可恨他竟然逃避责任,都没正式去找柏炀柏要过人,一想到他错过的人是小逸,一想到他错过了一个小逸,一想到他曾错过了专属于他的小逸,一想到他抛下了曾经专属他一人的小逸,战死沙场,轮回转世,抛下她一个人在那孤零零的世间,他就瞬间被黑暗窒息的悔恨终结了性命,打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他活该失去她,他什么都不配拥有,他曾抛下她一个人,他原本在前世就能得到这世上最大的幸福,只差一小步,只差一点决心和责任感,他就突然什么都失去了,只余一具光秃秃的躯壳,躺在冰冷的悬崖崖底,被兀鹰啄食心肝。

而如今的小逸,正在用她的一双清浅纤巧的春风的手,温柔并含情地将他打捞,救赎。于是,感受到她的阳光雨露的润泽,他的绝望的心开始复苏,一点点从低谷中爬出来。

小逸。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也喜欢上他了呢?他的小逸。

于是乎,他带着点儿欣喜若狂的感恩心,以及一点儿接受着施舍的自卑感,用舌去另一边拜访他的小逸。这一次,不必敲门,他就长驱直入了,先是友好地在她的贝齿畔流连一瞬,仿佛在无言地表示道,他只是来跟她的小舌“交个好朋友”的,纯属友好而善意的访问,绝没有什么不轨企图。

而她的小舌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天真而纯洁的想法,怯怯地慢慢地靠过来,像一只弱小的小动物,怯怯走近一只健壮的成年大豹,请求他的友情的庇护,在危险重重的大森林中。

于是,他在一瞬间收到了她的请求,蛰伏待机的舌在一瞬间扑过去,捕获这涉世未深的天真小兽,让她为自己的单纯头脑付出惨痛的代价。小逸,这次我要的,不止是一个吻,而是你的全部一切。你的吻,你的呼吸,你的注目,你的整个儿人,还有你的生生世世,并永生永世。

酥麻的美妙感觉从唇畔蔓延开来,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敏感,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小手放在他的后腰上,一想到他心爱的女子在他吻她的时候,全心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托付一切地紧紧揽着他的腰身,顿时有惊人的快感从那只小手下面的腰身上释放,如绚烂的烟花般绽放,直达背脊和后脑,半个身躯都浸润在前所未有的极度欢愉中。

只是一个吻而已,只是一个他与她全心全意投入的深吻,带来了比真正的男欢女爱更强烈的快感,这是连他都始料未及的。感受着她温热的微微娇喘和低低的嘤咛声,他虽目不能视,却几乎可以想见她双颊染霞,春情半掩的绝美容颜,他真恨不得在这一刻恢复视物的能力,将此刻的她铭刻入骨,来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忘怀此情此景此良宵。小逸,这次终于能变成他的了呢。

他的舌暂时放过了她的,恋恋不舍地退出来,贴着她的唇畔问:“小逸,咱们今夜能入洞房吗?就在今夜,我不能再等了。”

他的意思是,从前世耽搁到今世,从三年前的青涩,守候到如今,他的小逸也长成大姑娘了,因此,他多一天都不想等下去了,他要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两个人多活一日,就多做一日的夫妻。可是听到她的耳里,却误以为他罹患了绝症,旦夕之间就将英年早逝,不久于人世间了。

原本第一句“咱们今夜能入洞房吗”吓坏了她,可第二句“我不能再等了”却引出她的泪水涟涟,令她登时抛却了矜持,颤抖的左手抚上他俊美无俦的侧颜,摘下他左耳上的棉套,掂脚附耳告诉他:

“孟瑄,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我只恨自己明白得太迟,只能等到你耳朵听不见的时候,跟你说一句,我一直喜欢你,爱你,离不开你——从初见一直到现在,我都只喜欢你的笑靥,最爱你的懒散潇洒,完全离不开你的温存体贴,这三年我时时刻刻都能想起你。我只恨自己明白得太迟,只能在你临终前悔恨自伤,用这样的方式送你最后一程,我好恨我的蠢笨、迟钝和自闭,连累你吃了这么多苦,伤了无数次心。孟瑄,你安心的去吧,我愿意做你的孀妻,守着你的灵位为你朝夕诵清经,晨昏抚秋曲,生生世世都对你不离不弃。孟瑄,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夫妇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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