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遮掩

慕容婧脑子“嗡”地一声,没想到自己说漏了一句,徐子晋竟然就能敏锐地问出这么一大堆问题来。

慕容婧不敢再多说话了,她怕自己要是再说两句,徐子晋就能顺着话头,把她重活一次的事情也挖出来了。

对于重生的这件事,慕容婧一直是诚惶诚恐的,不敢被别人发现分毫,怕被当成妖邪烧死。她刚刚重生的那几日天天噩梦缠身不能入睡,前生的种种不甘、愤懑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紧紧纠缠着她,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几乎要胀破了她的脑袋,让她头疼欲裂。直到最近,那些翻滚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慕容婧好不容易挣到了今日的局面,咬着牙忍了小半年那么久,怎么能就这样在徐子晋面前功亏一篑?!

徐子晋见慕容婧不说话,也好耐性地不催她,好像在等着慕容婧能编出来一个怎样的借口一样。

慕容婧心里沉了沉,又沉了一沉,她知道徐子晋有多聪敏,一般的话肯定是搪塞不住他的,但是又不能避而不答,真的不开口的话,不是对徐子晋摆明了说自己有问题么?

慕容婧灵机一动,忽然独辟蹊径,想出了另外一个解决方式,她嘴角衔着一丝得意狡猾的笑,看上去又可恶又可爱:“徐公子想问我这个问题也可以啊,不过徐公子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徐子晋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慕容婧竟然把球又踢了回来,他抚额低笑。

有意思。

真的有意思。

徐子晋没有料到慕容婧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了,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而是换了这么一种巧妙的方式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思考的时间,徐子晋的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尾音稍稍上扬,却是拨动了自己的心弦:“那你想知道什么呢——除了你表哥的事情——你总不能用我的消息来交换我的问题吧?”

除了表哥的消息之外,还想知道什么?

还真别说,慕容婧还真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她在东庆寺知道了徐子晋和徐敏达的关系之后,就一直觉得奇怪,在她前世嫁给徐敏达的记忆中,徐子晋这个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后来她推断自己是在徐子晋夭折之后才嫁给徐敏达的,那么徐子晋没有被提起过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不光是徐子晋,连徐凝冰、徐老太君也一次都没有在徐敏达和慕容婧的生活中出现过——这就不太对劲了。

慕容婧后来细细回忆了一下前生的事情,她嫁给徐敏达的时候,徐敏达已经是侯爷了,只不过爵位不是定武侯,不然今生见到徐子晋的的时候,慕容婧也不会直到东庆寺才发现他是徐敏达的亲人。

改换了爵位的名称,之前的亲人全部都没有出现过,六年啊,慕容婧嫁给徐敏达整整六年啊,徐敏达是怎么把这么多大活人藏了六年的?如果不需要隐瞒的话,是不是就证明这些人当时已经不在了……?

慕容婧的心中有些发凉,她隐隐有一个猜测,可是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测,她也没有办法相信徐敏达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朝夕相处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丈夫如果是一个毫无人性、手上沾满了自己亲人鲜血的人,慕容婧在隔世之后,都没法接受这个可能。

也许是慕容婧的眼神和表情都太过诡异了,徐子晋不由得问:“怎么?想知道的事情这么难问出口么?”

慕容婧又一个激灵。这人太聪明了,一定不能被他看出端倪来,他刚刚就已经有些怀疑自己了。

一定要稳住。

慕容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故作了一个羞涩的笑,说道:“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是要向公子问外男的消息。”

徐子晋脸一沉:“慕容姑娘是要问我义兄的事情?”也不再用“你”来称呼慕容婧了,直接换回了疏离的“慕容姑娘”。

慕容婧点点头:“他毕竟是救了我一命……现在从东庆寺回来也有将近一月了,不知道恩人现在怎么样了?之前他手臂受了伤了,可都痊愈了么?落水的时候,他应该也受了内伤,外伤好医,内伤难治,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还有……”

慕容婧虽然这一世不希望再跟徐敏达在一起,也尽量回避跟徐敏达有关的消息了,但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克服的?慕容婧对徐敏达的关心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只需要开上一点口子,慕容婧就喋喋不休地一直问了下去。

慕容婧多说上一个字,徐子晋的脸色就沉上一分,到最后,少年的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慕容婧的问题。

慕容婧抬眼看着徐子晋,显然是感受到了少年的不悦,但是又不知道这不悦是从哪里来的,显得有些莫名。

徐子晋也知道自己这张冷脸撂得毫无理由,又真的不想再跟慕容婧说徐敏达的事情,只能故作淡定地说:“慕容姑娘要是真的这么关心义兄,那就自己到徐府去看望他啊,姑娘要是去了,义兄一定很高兴吧。”话一出口,连徐子晋都闻到了自己的醋味。他愣了一愣,有些狼狈地咳了一声,转身补救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让待字闺中的女子去男子家中探病,也真亏徐子晋能说得出口。

慕容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对徐敏达的态度有些太关切了,她也涨了一张大红脸,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公子说笑了。”

不过托了这件事情的福,徐子晋是彻底把试探慕容婧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两个人尴尬地共行了一段路,徐子晋就跟慕容婧告别了。

定武侯府——

徐敏达仰面躺在床上,自从东庆寺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晨昏颠倒,昼夜不分,一阖眼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徐敏达觉得自己好像又在做梦,那些陈年旧事化作菟丝缠住了他的四肢,让他没有办法清醒过来。这一次的梦境,徐敏达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四岁那年。

一个成人,对于自己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是徐敏达一直记得他的四岁,因为那一年,于徐敏达,是另一种意义上生命的开始。

那一年的严冬,他还不叫徐敏达,那时候他的名字还是庄哥儿,那天他赤着脚在村口与邻家孩子打闹。忽然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一个沉稳低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诧异与不满,问道:“这就是我的儿子?”

庄哥儿生的健壮,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力气大上许多。他挣扎不休,男人没有防备,竟然一个不察没有抱住庄哥儿,被孝儿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男孩儿像只发怒的小兽一样,叼住了就不松口,用力,再用力,小娃娃一口细小的牙齿都切进了男人的手背,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

庄哥儿只觉得那血是咸的,真不好吃,把带着鲜血的口水吐了出去,挑衅地看着抓住自己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男人仿佛是被他这种态度取悦了,他轻笑,掐起庄哥儿的下巴,强迫男孩儿抬起脸来。

四岁的庄哥儿,在愤怒与惊恐之中,只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睛——黑得像阿母烧出来的碳,又好像不一样,碳也没他的眼睛这么黑咧,还泛着那么亮的光。

看着那双眼睛,庄哥儿也不愿意服输地盯着男人,好像在比谁先眨眼就输了的游戏。

许是父子血缘天性的关系,男人一点不觉得这个脏兮兮傻乎乎的小子烦人,反而觉得他这副虎头虎脑的样子很可爱。

庄哥儿听见那个人说:“既然是我的儿子,总不能在这里荒废了。就跟我回去吧。”语气像是解释,却不容反驳。

庄哥儿听见女人低低的抽泣声,明白那是阿母在哭。他用尽全部力气踢打咒骂,可是全没有用。庄哥儿被带上一匹骏马,男人钢铁般的手臂把他紧紧箍住,让男孩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庄哥儿用力回头,看见阿母泪涟涟地看着自己,看着把他带走的那个人,眼睛里面有千言万语,可是阿母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站着。

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孩子我带走了,你该知道怎样才是对这个孩子好。”

庄哥儿还没有听见阿母的回答,男人一抽鞭子,骏马扬蹄,就飞快地跑了起来。庄哥儿仿佛知道自己要被从阿母身边带走了,他奋力地伸出手去想去拉阿母,可是这匹马跑得那样快啊,一会就看不见阿母的影子了。

挣扎了一路,庄哥儿仿佛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不会再回到阿母身边了,四岁的娃娃做出了他所觉得最凶狠的一个表情,瞪着男人,大喊:“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男人浑不在意:“我是你父亲,你杀我,有悖天地人伦。”

“父亲?”

见男孩儿一副疑惑的样子,男人失笑:“就是阿爹。”

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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