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赌注

之前徐子晋赞赏的眼神没有逃过慕容伯嘉的眼睛,男孩儿的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被肯定的欣喜,他被这种欣喜冲昏了头脑,之前的谨小慎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一句点评:“依学生浅见,这些不过是二流人物。”

徐子晋失笑,饶有兴致地问:“那么敢问小公子,一流人物是何等样人?”

慕容伯嘉志得意满:“正是江儒一脉。”

一直在一旁静听二人对答的慕容丞相听到儿子说出这句话就心道不好——慕容伯嘉到底年纪还是小了一些,这个马屁拍的太露痕迹了。

慕容睿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子晋本就不想收慕容伯嘉为徒,他之前跟慕容伯嘉的一番问答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慕容伯嘉轻狂的话罢了——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几分心机,在徐子晋眼前还不够看的,几句言语就能让他飘飘然了。慕容伯嘉自己送上门来,徐子晋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徐子晋并没有接慕容伯嘉的话茬,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挂着他一贯的有礼疏离的笑意,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十岁男童之前的欣喜与自以为是。

徐子晋说:“小公子天资聪颖,却聪明太过,以致行事轻佻,投机取巧,蝇营狗苟。”

投机取巧,蝇营狗苟?

慕容伯嘉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噌”地站了起来,张嘴就想反驳徐子晋的话。

他一个庶子,自出生那日就被人看不起,如果他不“蝇营狗苟”,尽力争取,那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剩下?

徐子晋一出生就是嫡子,所有的东西都捧到了他的面前,任他挑拣,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蝇营狗苟”?!

徐子晋仿佛预料到男孩儿的反应,淡淡地瞟了慕容伯嘉一眼,那一眼含了几分冷淡,几分不屑,像是一盆冰水,从慕容伯嘉的天灵盖一直灌到脚底板。

小男孩儿顿时打了个冷颤,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他忽然迷迷糊糊地有一种感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耍的这些小心思都是没有用的。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慕容伯嘉的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甘,他虽然是庶出,但因为身为丞相公子的缘故,平时身边的人对他都多有忍让,慕容伯嘉其实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实力、身份、地位的差别。

首次亲身感受到的这种云泥之别,巨大的落差感把男孩儿从虚假的云端拽落,跌了个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慕容伯嘉面色灰败,眼中却有一线不甘放弃的星光。他垂下眼,不想被徐子晋发现自己的异样,他知道徐子晋现在已经轻视自己了,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蛰伏起来,等徐子晋什么时候完全放松了警惕,再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逼他收自己为徒。

慕容伯嘉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能够拜徐子晋为师。这小小男孩儿所希望的,他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这小小的慕容府,不困囿于一门一户,他想要的是在大崇的朝堂上,慷慨激昂,指点江山!

而江门门人的身份就是供他攀爬的一条通天路,慕容伯嘉说什么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徐子晋读懂了男孩儿的眼神,那是对权力充满了渴望的眼神,那是急于求成,不择手段的眼神。

徐子晋虽然理解慕容伯嘉对于权势的渴望,但是他不想做了慕容伯嘉赖以晋升的跳板——这徒儿他是不会收的。

不过徐子晋也不想跟慕容睿父子闹僵,毕竟姑姑还是要嫁入慕容家的,真的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徐子晋就没有继续在拜师的问题上纠缠,而是放软了口气,道:“小公子要是能收起那点小聪明,磨练磨练心性,过不了几年,必成大器。”

徐子晋在人家老子的面前说儿子只是“小聪明”、“蝇营狗苟”,慕容睿还没跟他翻脸,涵养也真的是可以了,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徐子晋又委婉地对慕容伯嘉说:“听说小公子二月已经过了县试?①”

慕容伯嘉迅速收拾了一下心情,让自己出口的话听不出沮丧与颤抖:“是,徐先生有何教我?”

“不敢言教。小公子年纪还小,过了府试,三年之后再考取秀才可能更稳妥一些。”

徐子晋跟他的师父江儒一样,都没有参加过科举。江儒是不屑于考取功名,徐子晋是没有必要,定武侯的嫡子一出生,就有爵位等着他去继承,一生的路其实已经被安排好了。除了身体原因让他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路线之外,徐子晋实在是没有去考举科举的理由。

而慕容睿自己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一层层考出来的,对徐子晋这个没有参加过科举的毛头小子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在江儒的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见丞相大人有些犹豫,徐子晋看穿了慕容睿的想法,也不以为意,顺着慕容睿的意思,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可让贵公子试试手,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心神也会更稳一些。”

徐子晋话音刚落,只听得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伯嘉忽然开口:“那若是我考上了呢?”

徐子晋与慕容睿同时诧异回头,只见男孩儿涨红了脸,大声喊着:“那若是这次府试,我考过了呢?!”

府试是童生试的第二场,在每年的四月举行,考过了就称“童生”。现在是暮春三月,距离考试只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徐子晋笑道:“凭小公子现如今的实力,府试你必定能过,不如我们拿六月的院试做赌怎样?小公子若是此次过了院试,成了秀才,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慕容伯嘉的眼睛里面迸出一道极亮的光:“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掷地有声。

安慈堂——

男人们在正厅议事,女眷们则都在老夫人的安慈堂一边叽叽喳喳说着闲话,一边等着消息。

今日慕容府女眷来的格外得全,就连经常不见人的二婶婶宋氏都出乎意料地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儿子慕容钰被宋氏留在了前厅,女儿慕容婉则跟在了宋氏身边。

此时宋氏正在絮絮叨叨地跟老夫人说着话,对徐子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话题兜兜转转都能被宋氏绕到徐子晋身上:什么徐大公子一表人才,品貌出众啊。什么徐大公子已经是定武侯府世子了,只待成年就可以继承爵位啦。总之是把徐子晋夸成了一朵花。

徐子晋出众,这安慈堂中人人都知道,可是向宋氏说的这般夸张,就有些过了。

老夫人见二儿媳这副样子,心中不喜,就不再多言。

宋氏自己也不觉得尴尬,转头就跟张、赵两位姨娘聊了起来,平日里宋氏自恃身份,是不愿意跟姨娘们搭话的。

身为不能出内宅后院的姨娘,张氏和赵氏是没有见过徐子晋的。

今天听到二房主母宋氏这样盛赞徐子晋,张姨娘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她的慕容嫣嫣今年刚刚好十三岁,也到了相看说亲的时候了。这位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又有大好的前程,跟嫣姐儿年纪又相仿,配嫣姐儿岂不是天作之合?

张姨娘越想越美,几乎已经想到女儿抱着漂亮的小外孙回门看她的情景了。

正在张姨娘偷笑的时候,忽然一个清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畅想:“姨娘笑得这么开心,是想到了什么吗?”

张姨娘恼怒地一抬头,正是慕容婧,清丽的少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在少女洞明的目光之下自己刚才的那些想法仿佛都一览无余。

张氏有些恼火,语气硬邦邦的:“大小姐管得好宽,奴婢连笑一下都不行么?”更关键的是,张姨娘一见到慕容婧,就想到慕容婧今年也是十四岁,也正值妙龄,又是嫡女,比起自己的嫣姐儿明显更有优势一些。张姨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姨娘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看姨娘笑的这么开心,觉得姨娘是遇见了什么好事,想让姨娘说出来,让咱们也都乐乐。”

张姨娘气鼓鼓地一转身,不愿意再理慕容婧。

慕容婧也不以为意,意有所指地接着说:“要说起来,这位徐大公子,可是即将要成为咱们姻亲的人,等新夫人进门之后,再见面也不用那么避讳了。”

张氏心中一沉,是了,她怎么忘了这茬?要是徐凝冰徐大小姐嫁入了慕容府,那两家就是姻亲,徐凝冰的侄子绝对没有娶自己女儿的可能。

张姨娘面上颜色变幻不定,她本来就不想让任何人以正妻的身份嫁进到慕容府来。现在以慕容嫣嫣终身大事的名义,她更有理由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了。只不过,张氏到底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就只有张氏自己才知道了。

慕容婧见震慑到了张姨娘,便也不再多话——父亲续弦这件事情,慕容婧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搅和了这件事。

张氏的小算盘打得太明显了,慕容婧少不得要敲打敲打。

①科举制度,【童生试】分三场,县试(二月)、府试(四月)和院试(大概是六月),考出来称秀才,慕容伯嘉就是要去参加府试,徐子晋跟他打赌的那场考试是下一场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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