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机

慕容府——

徐凝冰来的时候,慕容睿正在卧房里端详一幅新得的百鸟鱼虫图。有小厮通传说徐大小姐来了,慕容睿就知道徐凝冰是为方家的事情向自己致谢来了。

他理了理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袍子,迈开方正的步子,向着自泽轩的正厅走了过去,但是稍微有些急促的步子还是暴露了慕容睿此时的心情——不管这一对未说破的未婚夫妇之间有没有感情,但这次慕容睿总是以一个强大男人的身份出手帮了徐凝冰一把。

听到徐凝冰来找自己的消息,慕容睿也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她会怎么感谢自己呢?徐凝冰就像是在慕容睿眼前吊着的一块糖,就算这个人并不爱吃糖,但是她总在眼前晃,也会有几分期待的吧?

徐凝冰正在自泽轩的正堂等着慕容睿,她抬眼看着自泽轩明间中的陈列摆设,从这些陈列上其实可以观察出主人家的喜好:

比如她家定远侯府的正厅里面就是一派金戈铁马的肃杀气象,寒光四绽;晋国公家中则是极尽奢华靡丽之能事,却又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而慕容睿的自泽轩,徐凝冰环顾四周,从楹联、匾额、挂屏到书画屏条,都无一不表现着主人良好高雅的文人品位。

就在徐凝冰端详着那副笔走龙蛇的楹联的时候,慕容睿来了:“劳徐小姐久候了。”

徐凝冰见到慕容丞相,忙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凝冰谢过丞相大人仗义相助。”不管慕容睿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她,但他确确实实是把方家从牢里捞了出来,就凭这一点,徐凝冰也要诚心诚意地谢过慕容睿。徐凝冰刚从方家那边赶过来,受了委屈,眼角的红还没有消下去,倒是给女子端正的长相别添了几分妩媚。

慕容睿但觉心中一跳,拱手道:“徐大小姐客气了。某幸不辱命。”方家的事情其实对慕容睿来说没有那么棘手,只不过慕容睿下意识地夸大了事情的难度,是期待着徐凝冰能够更感激自己一些吧。

有一股沉默却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徐凝冰低头不语,耳朵却微微地红了。慕容睿盯着那一点红,忽然很想伸手捏上一捏。

就在这时,有人“啪”地推开了门扇,紧接着人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口里还喊着:“老爷不好了!伯哥儿……!”一句话还没说完,看清楚了屋子里是个什么状况,后半句就像噎在了喉咙里面一样没了声音。

来人正是张姨娘。

慕容睿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张氏愣愣地看了看慕容睿,又看了看徐凝冰,明白自己出现的时机实在是不好,怕不是惊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从焦急化作不安,连忙给徐凝冰行礼,深深低下了头:“奴婢给徐大小姐请安了。”她低着头,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于是张姨娘就放任自己无声地弯了嘴角,笑了出来。

她一得到徐凝冰登门的消息,立刻就按儿子之前的吩咐去找慕容伯嘉通风报信了。儿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对她吩咐了一通。张氏照着儿子交待的,没有经人通传就闯了进来,果然把徐凝冰堵了个正着。

徐凝冰见张氏穿戴不同于一般丫鬟,语气与慕容睿亲昵随意得很,口中还提到慕容睿唯一的儿子伯哥儿,稍稍一想也就知道这位的身份了。她本来不欲理睬张姨娘的,没见过哪家正经人家的小姐会开口跟一个姨娘打交道的。

可是张姨娘就在徐凝冰面前行的这个礼,大有徐凝冰不开口,她就不起身的架势。徐凝冰没奈何之下,侧过了身,不愿意受张氏这一礼,只能淡淡道:“姨娘客气了,快起吧。”

张氏听徐凝冰一口就喝破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位大小姐也是位厉害角色,便也不敢造次,怕被徐凝冰看出了什么,只按照儿子教的那样,又惶恐又不安地转向慕容睿:“老爷!伯哥儿发了高烧!人事不省!伯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我……呜呜呜……”张氏于装哭一道十分娴熟,帕子在眼角一揉,眼泪就滚滚而落,再配上她的抽泣,几可乱真。

慕容睿乍然听到儿子生病的消息,又嫌张氏这样贸贸然出现丢了自己的脸面,沉声斥道:“无知妇人z说些什么!伯哥儿那边可请了大夫?”

张氏心中一跳,旁的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伯哥儿这病是装的啊,请来大夫不就穿帮了么?于是支吾了一下。

慕容睿没有在意,只当张氏是急昏了头,随口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去请太医。而张氏犹豫的那一下,却没有逃过徐凝冰的眼睛。

徐大小姐自小受的便是大家族冢妇的教育,妻妾之间的相处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张氏的这点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徐凝冰的眼睛。

徐凝冰其实是不愿意跟张氏一般见识的,她什么身份,张氏什么身份,真的较真只会损了自己的脸面。可是人家都把招递到了面前,自己要是不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慕容丞相要嫁到这相府中来,这后宅以后就是她的战场,今天就算是热热身吧。

于是徐凝冰道:“凝冰多嘴问一句,不知贵公子是怎么了?听说小儿无故高热最是不祥,凝冰也略通一些医术,在太医来之前,不如就让凝冰替贵公子把把脉吧?”

慕容睿一听,觉得徐大小姐所说也有理,太医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这其中要是伯哥儿那边出什么变数就不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徐大小姐的医术如何……

慕容睿还在犹豫,张氏已经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噗通”就对着徐凝冰跪下了:“求徐大小姐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大少爷吧!奴婢给您磕头了!”说罢,就把头在青砖之上磕得砰砰作响,不几下,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慕容睿见这个场面,现在要是再推脱,就明显是怀疑徐凝冰的医术了。也罢,就让她在太医来之前把把脉就好了,方子还是吃太医开的。而且徐凝冰能主动提出来去看伯哥儿,这样分明就在向自己示好,慕容睿这么想着心情也就好了一分。就让张姨娘带着徐凝冰,三人一起去了慕容伯嘉的院子。

慕容伯嘉虽然才刚刚十岁,而且常年不在家,不过他在慕容府中也有自己独立的院子,慕容伯嘉给自己的小院起名为有书堂。

徐凝冰一上手,就知道这孩子是真的发了高烧,眼皮和脸颊都烧得通红,那种病态的殷红和手下的高温,做不了假。

徐凝冰吩咐婢女洗了冰帕子给慕容伯嘉搭在额头上,她自己则伸出三指想给慕容伯嘉把脉。可是手指刚刚触及伯哥儿的手腕,慕容伯嘉却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反手一把就挥开了徐凝冰的手,闭着眼大喊:“我要回去!我不要抢弟弟的东西!”

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住了:弟弟?什么弟弟?慕容伯嘉是大房唯一的儿子,他哪来的弟弟?

张氏这个时候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哇”地哭了起来,也不顾慕容丞相和徐凝冰都在,扑到了慕容伯嘉的床前,抓着儿子的手就哭了起来:“我的大少爷!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哪知道大少爷的心这么重啊?!”

慕容睿皱了眉:“你跟伯哥儿说什么了?!”

张氏哭得喘不上来气,一边肝肠寸断地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都怨我!奴婢本想着让伯哥儿四月里的府试考好一点,就哄他说,要是府试他能考上秀才,我就向老爷提一提把他记为嫡子的事——就算是跟同窗出门,也有个身份,不至于叫旁人瞧不起。哪想到这孩子的心这么重啊?他不愿意抢了将来弟弟的东西,这件事情闷在心里,竟然就憋出病来了!”张氏说着话,又扑到慕容伯嘉的身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啊!都是我的错!这孩子心地纯善!是我!是我痴心妄想!您要是罚就收了我去吧!不要再折磨伯哥儿了啊!”

慕容睿面色铁青。在徐凝冰还没有嫁进门的时候,张氏说出了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活生生地在打她的脸。徐凝冰要是在这件事情上忍了,就算嫁了进来,也抬不起头来。

而徐凝冰冷冷看着张氏唱念俱佳的表演,渐渐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嫡庶有别,记嫡的事情何等重要,哪里是一个姨娘能随便决定的?这分明就是人家设好的局,就等着自己来钻呢。

徐凝冰退后了一步,摆出跟自己无关的一副样子来:“丞相大人的家事,民女实在不该听的。哥儿身子强壮,偶有小风寒,发出来也就好了。待一会儿太医来了,开两副方子服下去想必也就没事了。民女就不在这里叨扰大人了。”

收回了自称,划清了界限,徐凝冰这一番话看似只是在说慕容伯嘉的病情,其实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放在了一个外人的地位上——言下之意就是,慕容大人要是不把这件事情处理好,那我徐凝冰也就只会是你丞相府的外人了。

慕容睿当然听出来了徐凝冰的言下之意。他有点恼火,想他慕容睿堂堂一个丞相,是能轻易被一个闺中女子威胁的么?于是慕容睿也没有挽留徐凝冰,沉声道:“那某不送大小姐了。”竟然是干错利落地送了客。

徐凝冰一愣,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人不是对她百依百顺的方明煦,而是权倾天下的丞相慕容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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