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可惜和风夜来雨3
刽子手停了手，有些没吃到肉片的，也只好望着他仅剩的骨架和头颅扼腕叹息。再恨一点的，又重新拾起了石头，只是这一次是对着他的骨头，胡乱地砸，直到砸碎为止。
那士兵头子倒是很高兴地望了望，问道：“多少刀啊？”
一边负责收钱的士兵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袋，刽子手面无表情地答道：“3543刀。”
直到人全部走散了，这里的喧嚣才终于沉默了下来。
袁崇焕的碎骨留在原地无人收拾，只有几个士兵将袁崇焕的头拿走，高高悬挂了起来示众。
只有最边上，还有两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
“……公子，我们回去吧？也都看完了。”
两个男子一个身穿白袍，另一个则穿着墨袍。被称作公子的那一位穿着墨袍，依然遥遥看着袁崇焕的头颅，没有说话。
那白袍的也是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便也不再多言，只好陪在一边，一起静静地看着。
又过了好久，忽然有一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腰，踉跄地走向了刑台。然后弯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条黑布，细心地捡起地上袁崇焕的碎骨，无论大小，全都不嫌费力地集中到了一起。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中年男子才全部捡完，将黑布收起，又站到了悬挂头颅之下，望着袁崇焕。他这一抬头，那边两位才发现这男人早已经是满目的泪水，细看之下肩膀微颤着，泣不成声。
那白袍的男子有些稀奇地“咦”了一声，刚想要发问，却发现自家公子已经抬起腿，朝着那边迈去了。他在那中年男子跟前停下脚步，蹲下了身，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泪眼，低声道：“我方才看见你捡起了袁督师所有的碎骨，你捡这些是为了做什么？”
中年男人听到问话，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这两个人。这么看着，虽然两个男子身材有些矮小，不似一般男人般魁梧，可是眼眶却是微微红着的，又听他方才称呼袁崇焕为“督师”，心下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刚要开口，可是立刻又悲从中来，失声痛哭。“……我……我是要为督师收尸啊……”
他哽咽着，“督师一生为国……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杨清一听着他的哭声，心下也是发酸，微微别过头去，不想再让自己哭出来。三人就这么相对着，只有低低的抽泣之声。
等哭的够了，那男子又道：“我要在这里等，等到督师的头颅下来……督师一生，绝对不能落得如此下场。”
杨清一刚要开口，他便又立刻以极为悲壮的口吻念道：“四十年来过半身，望中祗树隔红尘。如今着足空王地，多了从前学杀人！”
杨清一着实吃了一惊，再次上下打量着男人。她本来以为此人不过是京城之中难得的一个明白人，为袁崇焕打抱不平而已，可是听他念的这诗的口气，倒像是一个……
难道这是朝中官员？
她有些紧张，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直直地过来，没有做丝毫掩饰。又有些害怕，他见过自己这个冒牌的田妃，被认出来。她犹豫了一瞬，干脆开口问道：“原来先生是个儒士，不知在下可否打听先生大名？”
男人又摸了摸眼泪，似乎并不在乎。“我姓佘，不过是督师以前的管家而已。这诗，自然也不是我作的，是督师做的。我在府里整理的时候发现的，便都记在了心里。”
杨清一松了一口气，也心下了然。
她看了一眼茯苓，茯苓连忙会意，将银袋递给了她。杨清一接住，将银子放到佘管家手里，道：“我没有什么权势，只能尽这么一点微薄之力。督师被抄了家，想必一定家中困难。佘管家也不要推辞了，拿着这些银子，给督师好生安葬吧。”
古代人对自己的身后事最为在意，难以接受火化这一说，所以是必定要买一个上好的棺材，这样也能证明一些生前名。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一些银子出来。
想了想，她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督师今年也有四十六了吧？找个地方好生安葬，不要泄露出去。可是隐蔽归隐蔽，也必定要留与知心人，有个印记才是。督师一生为国，以后必定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如此也好方便后人祭拜。”
佘管家感激地连声称是。
杨清一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刑场，道：“佘管家将程本直也一起安葬了吧。程先生也是为督师死的，与督师也算是个知己人。他们一同死，也算个好事吧，至少黄泉路上有人陪伴。”
“……是，公子放心。”
她看着佘管家，神情认真，然后从袖中抽出两封书信递给了他。“佘管家，督师生前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两封是督师临死前写的，一封是给督师之妻，还有一封给督师之母。余管家，请务必要亲手交给她们，这是督师的绝笔了。……还有，告诉她们，督师绝对不是卖国贼。别人或许误解，她们却万万不可以。”
这是那日她去看袁崇焕，袁崇焕交给她的。本来还发愁如何转交，现如今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佘管家怔怔地接住，然后捏紧了信封。
杨清一起身，走了一步，叹了三口气。脑海中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袁崇焕几句零散的诗句。“……一饭君知报，高风振俗耳。如何解报恩，祸为受恩始。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
念着念着，二人已经远离了方才那处。
佘管家停在原地，呆呆地听着，忽然有些醒悟般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可是小腿却酸麻无比，挪不开一步，只好朝着她们的背影，大声喊道：“公子，公子尊姓大名？！”
杨清一没有理睬，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
袁崇焕早就知道他会死。
也还好，至少有人为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