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可惜和风夜来雨2
闻言，始终低着头的袁崇焕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是一片清明，没有半点浑浊之色。
他挺起胸膛，高声道：“我袁崇焕此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叫骂声。
“我呸！”
“卖国贼还说这样的话……”
“真是不要脸……”
袁崇焕却闻所未闻一般，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高空，一字一顿地诵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他冷嗤一声，目光之中满是不屑。“尽管行刑吧！”
听着这一首诗，一边的程本直扭过头去看着袁崇焕，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丝笑容，将背挺得更直。
这是最骄傲的事情。
外边的成基命等人，听到袁崇焕这几句诗，不由得悲从中来，大片大片的酸楚逼得他们喘不过气，微微垂下头，眼泪便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落。
坐在高台上的行刑官却没有管袁崇焕是什么心情，只是观察着百姓的神色，感受着百姓的气氛，又看了看太阳，这才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往下重重地一丢。声音清脆，百姓们却立刻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之中只听得到行刑官洪亮的声音：“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闻言，立刻从背后抽出了牛角弯刀，解开袁崇焕的衣服，当着胸口就是一刀。虽然只割了一小片，鲜血却不断地往外冒着。袁崇焕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开口喊一声痛。
然而这样的血腥味却极大地刺激了在场所有的百姓，尤其是靠近刑场的那些个百姓，个个亮着眼睛，拼了命一般就要往前冲。
锦衣卫再多，面对这帮如同嗜血的人，也是有些心有力而力不足。
人群之中一个大汉喊道：“大家快冲啊！吃了这奸贼的肉，能包治百病，保佑下半生平安！”
“……包治百病！”
“……平安顺遂！”
一声既出，立刻有人跟着喊了起来。口号之响亮，如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崇焕闻言，始终垂着头的微微僵住，他的身子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痛而剧烈地颤抖着。那边程本直的两个刽子手早就扛着鬼头刀，手起刀落地砍下了程本直的头。
他的眼睛死死睁着，头滚动了两下，脸正好朝着袁崇焕。
袁崇焕再也忍不住，眼角缓缓落下来几滴泪水。
然后根本轮不到他酝酿情绪，巨大的疼痛在下一瞬间找上了他。前面疯狂的百姓已经扑了两个过来，手伸长着就当着袁崇焕胸口被割下来的那片肉一扯，更大的一块肉被扯了下来。
鲜血淋漓。
却最是刺激和大快人心。
后面的看着前面的人扯到了袁崇焕的肉，也都立刻去抢，那抢到的人生怕到嘴的肥肉跑了，便什么也不管，当即立刻塞进了嘴里，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然后他口中却高声喊道：“好！”
后面的双眼猩红，立刻也都拥着恨不得直接趴在袁崇焕的肚皮上张嘴就咬。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得到锦衣卫慌忙的叫喊声、百姓们的叫骂声、还有夹杂着几个人夸张的嚼肉声。
袁崇焕再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也再吃不住这样的剧痛，终于发出了一声声惨叫。
这声音终于点醒了那边目瞪口呆的行刑官和监刑官。
太可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原来民怨竟然是如此的可怕。他们做了小半辈子官，实在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下一刻，那行刑官先反应了过来，凑到监刑官身边，附耳小声道：“大人，这磔刑可是要真真实实地被割上一千刀才算完啊。这刽子手如今才只割了一刀，照这样下去，这一千刀从哪里来？到时候你我到了皇上那里，可就都是怠职之罪了……”
那监刑官猛地醒悟过来，再无暇顾及心中的震撼。他大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都给本官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呆愣了一下，他也趁着这一刻，赶紧道：“快来人！都给我拉开！拉开！维持行刑秩序！”
听到命令，四边的一些士兵们也都集中了大半过来，连拉带拽、连踢带打地这才将围在袁崇焕身边的百姓们拉开，又都再围好。
那行刑官遥遥地跟那边士兵头子对视一眼，彼此在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士兵头子冲着人群，高声喊道：“都给我听着，想吃刑犯肉的，都拿钱来买！一钱一片，吃不起就别在这里抢！再有违反秩序的，直接抓到牢里去！”
此话一出，再加上那士兵头子长得有些凶声恶煞的脸，百姓们的气焰立刻小了不少。
“刀斧手！行刑！”
这一声下来，又立刻引起了大声喧哗。百姓们争前恐后地掏出银子就要买肉，大多拿到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直接往嘴里塞，生怕丢了或者是不新鲜了。还有的甚至带了酒葫芦，就着烧酒喝着，发出咂嘴的声音。只有一些出不起这个钱的或者是实在是舍不得的，望着众人的吃相，眼中嫉恨地骂骂咧咧。
众生百态，一览无余。
而因为这样的买卖，现场的秩序奇迹一般地好了不少。只不过也因为如此，百姓的需求又大，刀斧手也一直没停下来，割的肉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薄，可是速度却越来越快，次数却越来越多。
这一回，无论是行刑官监刑官，还是那士兵头子，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至少有整整一个时辰，这样亢奋到极点的情绪都围绕着所有人。只有袁崇焕，他的惨叫声从一开始的暴喊到后来失音一般断了片，最后断断续续到后来全无声息。
他双眼疲惫地合着，若不是时不时地颤抖抽抽两下，没有会知道他还活着。
到了最后，袁崇焕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块好肉。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