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人生如梦4
早就已经入冬了。
南方的冬天在人们的一贯印象之中，都不如北方的严寒。因为北方总是冰天雪地，如鹅毛一般的大雪，让人看了就逼退三尺，恨不得能时时刻刻窝在屋子里，烧着炭火，再握着一杯暖茗，手捧一本良书……那真是极为惬意的。
可南方却完全不一样。
在屋子里透着窗户看出去，天空不晴不阴，也很少有咆哮一般的大风……家中贫苦一些的，更买不起炭火，自我安慰一般劝服自己并没有多么冷。想一想人家北方人，那么冷还不过了？
只是到底是贫苦，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常年囿于土地，对于一个陌生地方的感觉，不过只是道听途说和一些刻板印象罢了。
因为实际上，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般声势浩大，像一大户人家的嫡室趾高气扬的，但其实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心思眼。却像极了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不懂得安分守己，心底阴毒表面却风平浪静。
所以，冬夜的街头大多是没有人的。
因为，太冷，也太暗了。
“公子，要不要买个红薯？暖暖手？”一个小女孩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朝着路过的一个高大的男子喊着。她年纪尚小，看上去顶多也就七八岁。男人长相不凡，打扮又贵气，若不是实在是没有人，她不会主动和这样的贵公子说话。
贵公子虽然有钱，可是相应的怪脾气也不小。
她地位低下，招惹不起。
谢文皱了皱眉，没有打算停下脚步，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公子……”谁想那小女孩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又继续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买一个吧……”
这下谢文顿住了脚步，看向了那个小女孩。
已是严冬，可她依然身形单薄。身上穿了一件破损的红袄子，只是很明显里头已经没什么棉絮了。这样的深夜，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在这里卖红薯吗？
他瞥了一眼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小篮子，又看着她冻得发紫又开裂的嘴唇。
小女孩见男人停下了脚步，眼睛惊喜般亮了亮。“公子，要买一个吗？公子可尝过番薯吗，这以前可是没有卖的……”
谢文看着小女孩有些胆怯但是又鼓足勇气的眼睛，忽然有些动容。他向来显得有些阴寒的脸上此刻一片沉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好，我拿两个。”谢文终于开了口，从袖中掏出了几个碎银子递给了她。
他确实是没有吃过番薯的，据说这是万历年间汉人之间新流行的食物。
尝一尝倒也无妨。
小女孩已经高兴的挑了两个大番薯拿了出来，抬起头却看见了谢文手中的银子。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却是不敢接。“公子……这不值这么多钱的。”
谢文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大手夺过女孩子手中的番薯，又将银子掷在了一边。“我身上没零钱，不必找就是了。”
话音刚落，谢文便直起了腰，继续往前走。
只是那女孩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之后才顿悟般的朝着谢文的背影大喊了几声：“……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谢文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脚步。
夜色浓郁，他很快拐进了边上的一家酒楼，再也消失不见。
女孩子微微有些失望的住了嘴，很快又很高兴的将银子小心的捡起来，用衣袖小心的擦了擦。
真好，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提起篮子，正想要回家，却忽然看见对面的巷子里小跑出来了一行黑夜人。人虽不是那么多，约莫只有七八个人，但是却出奇的整齐。速度虽快，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小女孩惶惶的低下头，微微发着抖。
她虽年纪尚小，可是也听母亲说过这样那样的秘事。大户人家养一些武功高强的“侍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平日里从不见人影，到了关键时刻，才会出来为他们的主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就被她撞到了吗？
会不会杀人灭口？
她才刚刚拿到了银子，还不想死啊……
她一边胡乱的想着，一边又祈祷着希望这些大哥不要注意到她。然而世事似乎总是如此，越是希望来的，越不会到来。而越是不希望来的，却偏偏会到来。
那一行人经过女孩的身边，果然敏锐的发现了这个不该发现他们的人。
“怎么办？”这一行人之中有人没有忍住，直接问道。“要不要……”
“算了。”最中间的男人声音低沉，他扫视了一眼整条空荡荡的大街，又紧紧盯着女孩子手中的篮子和孱弱的身子。“这样只会打草惊蛇。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男人收回了目光，下达了命令。“快走。”
“是。”
一行人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很快。
小女孩再次抬起头，就只看见他们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她紧绷着的身子松了一下，喘了一口气。
还好，躲过一劫。
下一瞬她又立刻醒悟过来，她也得快走。万一再被发现，那可就糟了。
女孩子的腿脚被冻的又僵又麻，可她依旧还是咬着牙急匆匆的朝着家的方向去。
如此深的夜，如此冷的天……
所有人都希望和自己的家人爱人团圆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与这行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的另一边，一家酒楼里空荡荡的，只闪烁点点星火，几个伙计在柜台里缩着打着盹。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有人在喝酒。
楼上走下来了一个皱着眉满脸不满的伙计，放下送酒的盘子，看了一眼楼上，大门关的更紧了一些，也跑到了柜台里，头撑着头，眯起了眼睛。
二楼比一楼还要更暗一些，因为没有人，所以也没有点蜡的必要。
独独一间屋子里亮着，在一片昏暗之中显得尤为扎眼。
虽然外头看起来那屋子是最亮的，可是屋子里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
独独一盏油灯摆放在桌子上，一个男子对着油灯正埋头吃着什么，而在他的对面则毕恭毕敬的站着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