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过年
大年三十，刚吃过午饭，陈卫红就与父母一起，忙碌着准备年夜饭。
生产队分了几斤鱼，买了几斤鲜肉，杀了一只公鸡，炸了一些酥肉，还有自家地里的小菜，年夜饭显得挺丰盛。
按习俗，年夜饭做好后，要先请故去的老人、长辈享用。具体的流程，首先是将饭菜和餐具在桌上摆好，酒也必不可少，要盛在杯中摆到桌上。摆好桌席，家中最长者敬拜天地、灶神，叩头、点烛、上香，之后，全家老小在桌前对着老祖宗的“座位”跪拜叩头，并鸣放鞭炮，同时为故去的长辈烧化纸钱。拜祭仪式完成之后，才开始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四点半左右，周围人家代表年夜饭开始的鞭炮声陆续响起。陈卫红家稍微晚一些，五点才开始。
陈文惠有些不解地问陈忠民：“爸爸，桌上人都没有一个，这些东西谁来吃啊？我们向谁拜年呢？”
陈忠民笑笑：“这里啊，有爸爸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许多人，还有妈妈的爸爸、爷爷、奶奶等许多长辈。我们能够有今天，都是这些老祖宗们一代一代辛勤养育的结果。在这喜庆的日子，我们当然不能忘记他们。为表达我们晚辈的感恩之心，通过一代代人的沿袭和发展，慢慢地就形成了这一风俗。”
“百善孝为先。孝，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之一，是凝聚人心的载体。这样的祭祀活动，既是对祖先的缅怀，也能培养我们的感恩、敬畏之心。文惠，你长大了，就会慢慢明白这些道理。现在，包括明天的拜祭，你都要诚心，心里要充满感激。”陈卫红借机教育弟弟妹妹。
“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给他们拜年吗？这些钱他们会收到吗？”文惠依然充满着疑惑。
“心诚则灵，他们会感受到晚辈们的心意。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许一个愿，老祖宗们会帮助你实现。”陈卫红无法解释清楚原因，但知道许愿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有时，还真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拜祭天地祖宗之后，陈卫红家的年夜饭开始了。
陈卫红将自己特地买回的双江老窖头曲酒打开，给父母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给弟弟妹妹也倒了一点，举起酒杯：“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祝弟弟妹妹学习进步，祝我们全家万事如意！”
陈忠民高兴地举杯响应：“愿老祖宗保佑我们全家顺畅，祝愿大家越来越好！”
陈卫红与父亲喝干了第一杯，其余三人抿了一下，妹妹文惠伸出舌头，一脸痛苦：“啊，辣！”惹得全家大笑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边聊，交流着过去一年感受，畅谈明年的希望和打算。
陈忠民显得特别高兴：“苦了这么些年，现在开始出头了。卫红参加工作之后，减轻了全家的经济负担，还能够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庭，这下，我们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好。”
饭后，陈卫红帮着母亲洗碗抹桌，父亲和弟弟妹妹打扫屋内外卫生，清理一些平时摆放得不够整齐的家什。收音机里播放着庆贺春节的专题节目，传递出热闹的节日气氛。
收拾完毕之后，母亲端出准备好的花生、蚕豆等炒货，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聊天。
陈卫红拿出四个信封，将其中一个装有十块钱的信封递给母亲：“妈妈，祝你新年快乐，这是儿子的一份心意。”
母亲微笑着拒绝：“过年都是大人拿给娃儿，哪有娃儿拿给大人的，我不要，你留着吧。”
陈卫红把信封放到母亲的手里：“妈，我已经参加工作，能够挣钱了，就该拿给你。以后我的工资高些了，就多拿点。”
父亲微笑着帮助陈卫红劝说：“这是卫红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我有工资收入，卫红，你就别拿给我了。”
“好，那我就收下。”母亲高兴而自豪地收下了儿子给的过年钱。
陈卫红将另一个也是装有十块钱的信封递给父亲：“爸爸，祝你新年快乐！虽然你有工资，还比我高，但这是儿子的一番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好，儿子孝敬的，我收下。” 父亲高兴地接过信封。
陈卫红又给弟弟妹妹分别发了一个装有两块钱的红包，勉励他们好好学习。
待两人接过红包后，父亲微笑着提醒：“卫红现在有出息了，你们两个也要加油哦，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陈卫红暗道惭愧，自己这算什么出息哦，虽然参加了工作，过年孝敬父母，却仅能给十块钱，给弟弟妹妹的过年钱，也只有两元，确实太寒碜。而且，如果不是给曹强等几名学生补课，挣一点“外水”，连这十块钱、两块钱都拿不出来，甚至连维持基本的吃穿都困难。想到这里，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接着，陈忠民和欧树芳开始给三个孩子发放压岁钱。
陈卫红坚决不要，母亲嗔怪道：“卫红，虽然你是大人了，但在我们心目中，你始终是娃儿。虽然给的不多，但也代表我们做父母的一番心意。”看到母亲有些生气了，陈卫红才赶紧微笑着接过母亲给的压岁钱。
天色黑了下来，陈卫红决定在家里陪父母、弟妹听听收音机里的广播节目，顺便拉拉家常。
由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年关这段时间，邻居们便凑在一起玩牌，也带些小彩头。几位长辈热情地来邀请陈卫红去打牌，欧树芳也在旁边帮着说：“卫红，你看，几个老辈子都来喊你，再不去的话，他们就要说你当了老师，在摆架子。你就去陪他们耍一会儿吧。”
陈卫红平时不打牌，但同事、同学聚会时，也偶尔看看，对当地流行的几种牌的玩法基本知道。想着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加上长辈的邀请和母亲的劝导，就告别母亲，去到邻家，与几个长辈玩起了一种叫做“大二”地方纸牌。
正月初一一大早，陈卫红就被母亲在厨房发出的轻微声响惊醒过来。一看表，已经六点十分。赶紧起床，洗漱之后，来到厨房，帮着母亲准备早餐。
这时，父亲挑着一挑水回来了。母亲高兴地招呼：“把水请回来了啊，看来我们今年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按照风俗，初一早餐是“抢宝”，也就是吃汤圆，代表一年圆圆满满。中午吃绍子面，以其滑顺的感觉，代表一年顺顺利利；晚上吃头天晚上剩下的鱼，取年年有余之意。这个农耕时代以食为天的传统习俗，在食品已经不再匮乏的今天，其形式，或者说所代表的文化，依然传存下来。
早餐前，陈卫红让父母亲在椅子上坐好，三兄妹依次给两位老人叩头拜年，说些祝福的话语。
早餐开始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抢宝”——吃汤圆。
陈卫红感觉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连忙停止咀嚼，慢慢地吐出硬物。原来在这个汤圆里包着一个硬币。
欧树芳见状，高兴道：“卫红，宝被你抢着了，看来今年你有喜事哦。”
“卫红加油，爸爸相信你，今年会更好！” 陈忠民也高兴地说些吉祥话。
“好啊，我们全家今年都会更顺畅，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弟弟妹妹学习进步，全家平平安安，凡事顺顺利利。以后，一年更比一年好，一年更比一年兴旺发达！”陈卫红顺着父母亲的话展开去。
早餐后，一家人带着祭祀物品去上坟。
一路上，三兄妹追打着，嬉笑着。陈忠民与欧树芳走在后面，偶尔娇嗔地“责怪”两句，并不时与遇到的老熟人、老亲戚打招呼。这些人看到陈忠民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都带着羡慕的口吻夸赞：“娃儿些都这么大了啊，真是好福气，现在该你们享福了。”
欧树芳的话语，谦虚中带着自豪：“呵呵，大儿子卫红已经参加工作当老师了，以后就不要我们负担了。但小的两个，还要费些功夫才长得大。”
这个时期大学中专的录取人数很少，一个村，甚至一个乡镇，都难得有一人考取中师中专。但凡谁家孩子考上大学或中师中专，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就如同中了举人甚至状元。
听到母亲的介绍，这些亲戚、熟人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赞叹。
大约走了两个小时，一家人来到陈卫红父亲老屋后面的祖坟前。
按照习俗，陈卫红带着弟弟妹妹，在坟头挂上“坟飘”——一种彩纸做成的类似飘带的物件，在坟的周围和上面铺些彩色纸钱。陈忠民和欧树芳则在坟前点烛、焚香、烧化纸钱，全家人依次在坟前许愿、跪拜叩头，再燃放鞭炮。
鞭炮声引来许多小朋友，争抢没有燃爆的鞭炮。
陈忠民的老屋，是民国时期当地一个大地主的住宅，土改时分给陈忠民的父亲等四户人家。D跃进前后，陈卫红的爷爷奶奶先后病故。这里处于大山之中，交通不便，陈忠民参加工作后，很少回到这老屋。由于无人照料，屋子渐渐破败，陈忠民就干脆将其低价卖给了一个叫赵三娘的邻居。
听到鞭炮声，正在院子里聊天的赵三娘等陈忠民的一些儿时朋友，一起走了出来，热情地邀请这一家人进去坐坐。
“走了这两个多小时，大家也有些累了，我们就去坐一会儿吧，歇歇脚再走。” 盛情难却，陈忠民说完，从背筐里翻出一包白糖，双手递给赵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