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夜
温小婉就不应该对聂谨言抱有任何信心,说什么从她这里住,难为她初听这句话时,还心跳加速了一下子,以为聂谨言这个死板的死太监,终于想通,要投怀抱了呢,其实家是早有打算。
“干嘛?放着床不住,要住地上。”
前两次屋子里好说有张椅子,可以叫他坐个整宿,这回没了椅子,温小婉心中还暗笑呢,谁道家到是会自己寻地方。
看着聂谨言抱着一床被子,扒拉着提前扔地中央的草席,就要打铺盖了,温小婉气不过地一屁股坐到了草席上面,不让他继续铺。
“床那么小……”
聂谨言垂着眼睛,不看温小婉,视线若有若无地地上打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到后来时,几不可闻。
原来他也懂得心虚啊,温小婉已经心里骂娘了,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说:“是啊,床那么小,都住不惯,怕是会睡着睡着就从床上掉下来,不如……妾身陪相公一起打地铺吧。”
温小婉连自称后面的时候,都由‘’换成了‘妾身’,聂谨言平整的双肩着实抖了又抖。
“婉儿,别胡闹了,去睡吧,明天还要行军。”
温小婉自觉她自己很贤良淑德,跟‘闹’字从来不沾边,为了继续闪亮她身上的这些美好品德,她很直接地要去抢聂谨言手里的被子,“嗯,相公放心,不闹了,咱们这就睡,相公累了一天了,被子铺子就好了。”
聂谨言修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比别更长的眼眸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只是绽出的目光,有说不出的百般无奈。
他这样的身子,同床不同床的,可有什么意义,偏偏温小婉执着于此。
若是换个的,总提这事,早被他一掌拍死了。惟有温小婉是不同的,温小婉说那话的时候,也是不同的。
每次瞧着温小婉眸子里那毫不装假的神色,他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他应该放手的。
温小婉才十几岁、花儿似的年纪,找什么样的男找不到呢,何必拉着她,与自己颓废生,但只要一想到放手,他就觉得整个心都痛碎了,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的。
他承认他自己是自私了,这件事上,犹是自私。
会做锁,还能把锁做得天下第一的,心思都不免异常细腻,又眼见了宫里龌鹾的一幕幕,温小婉察言观色的水平足渐上涨。
她既然敢不停歇地欺负别眼里如同见鬼似的聂谨言,当然是对聂谨言的心思知六知七的。
她乖巧地眨着眼睛,伸手拉了拉聂谨言修长骨感的手指,娇声娇气地说:“风高夜黑的……”
温小婉想说的是风高夜黑的,家半夜会怕冷又怕妖的,可惜这话还没有说完,妖怪就真的来了。
他们所的这间破屋子,质量本来就不好,半夜风起,已经刮得房子四扇墙跟着一起摇曳不停,敢吹得满屋落尘,好像点了熏香似的,一提鼻子都呛得慌。
如今房顶不知是怎么的了,竟呱呱做响,连片的瓦片破碎的声音,刺耳地回应着夜半罡风。
温小婉就是以前没有亲身经历过,看过的电视剧、读过的小说总是不少,很清楚这自头顶传来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温小婉那未及叫出口的后半句,就变成了,“NND,哪个混蛋来坏老娘的好事,老娘咒他这辈子的情,都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声嘶力竭、气急败坏。
她就说咩,让聂谨言这种死面瘫来投怀送抱,还不如逼着他跳油锅。
聂谨言这死太监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风声,知道今晚会有事发生,担心她的安全有恙,这才跑来她的屋子守着的。
聂谨言的反应不嘴上,而动作上,他左手一把把温小婉揽怀里,右手腰间一摸,一条五尺长的鞭子,啪的一声响,缠臂绕梁而出。
温小婉的眼睛就直了。
上一次聂谨言出手应付莫绯漾时,是赤手空拳。温小婉还以为聂谨言是不用兵器的呢,万没想到聂谨言不出手则已,出手竟是一条纯钢打造、泛着精光的软质可断节的长鞭。
“靠,相公,用鞭子啊,”
温小婉激动地借着她所处地势——被聂谨言搂怀里,踮起脚来,聂谨言的脸颊上,痛快地亲了一口,一双水晶眸子绽出兴奋地光来。
聂谨言不能理解温小婉为何这般开心,只是看到她欢心雀跃的一张娇俏的脸,也跟着笑了一下,连屋顶上那些宵小的胆大妄为,也觉得不那么过份了。
“那乖乖地屋里等,出去看看。”
聂谨言说着就要松开她,温小婉哪里肯干,还未等聂谨言把她推出去,她自己死粘聂谨言的身上了,依依不舍道:“靖王爷带了好几万的大军,还有几百的侍卫,不差一个吧。”
温小婉就不信了,聂谨言不出去,敢房上跳来跳去的那些个家伙,就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那靖王爷也就不用领兵去玉门关了,直接这里引颈自尽吧。
“不可胡说,大军哪能进得驿站,且多更不好施展,外面那些既然一敢来,必是有恃无恐。”
温小婉不理会聂谨言说的这些,抱着聂谨言不放,与此同时,屋顶的声音更响,已经有碎断的瓦片,掉落下来了。
聂谨言摸了摸温小宛散了发髻的头顶,趁着温小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松了揽着温小婉的手臂,掀起准备用来打地铺的被子,裹住了温小婉,把她直直又稳稳地扔去了床上,“睡觉。”
然后,他整个如一只腾起的仙鹤,一鞭开路,半个房顶被他鞭飞出去,连声的惨叫从房顶传了下来。
缠成春卷的温小婉,冲着床顶翻了个白眼,她家相公真会疼,让她可以躺床上,看星星。
聂谨言提着一条钢鞭,飞去屋顶时,外面已经打斗成一团了。
靖王爷从靖王府带出来的,不会全是绣娘裁缝的,极厉害的侍卫自然也是跟着那么一批的。
聂谨言双足点破败房顶的一处屋脊处,手里持着钢鞭,一脸凝重肃杀地看着与靖王府侍卫厮杀一起的黑衣。
这批黑衣着装统一,皆都用黑布蒙着面,大约有三十几个,布置的队形,很有规律,是一字散开的,成扇子型,而靖王府的侍卫选择的是各点击破,有点显得如散沙一般,渐渐的竟有被围进去的势头。
聂谨言并不乎侍卫的死活,他稳稳地站房梁之上,除非有哪几个不长眼的黑衣服,向他扑来,他才会抬手一鞭,向驱苍蝇一样的把他们驱开。
他稳稳不动,只需要守住他脚下的这张床,和与这间屋子相对的那间房里的安全就好。
靖王爷真不亏是个屁股沉的王爷,外面打成这副样子,家连个脸都没露,难为侍卫首领带着剩余的那些个侍卫,把那间房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保护个风雨不透。
聂谨言不太清楚这些黑衣,出现此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想要刺杀靖王爷,几乎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可他们还是大批地出来,难道只是为了骚扰不成。
温小婉没有聂谨言想得那么多,她裹着被子,扒着床延,透过那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看到满天星星时,也看到了聂谨言一身杀气,起手鞭落,近身攻击他的那几个黑衣,惨叫声中,扑扑拍飞。
聂谨言甩鞭子的动作,做得流利而潇洒、凌利而帅气。温小婉忍不住要给他拍手鼓掌了。
清冷月光下,聂谨言素白镶着银边的锦服,被风轻轻吹起边角,整个暗纹波动起来,与聂谨言拎着的那条钢鞭,影光交映,真是华韵内敛,流光暗藏。
温小婉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潮流,暗暗地涌起,又暗暗地落下,心湖荡起的那片涟漪,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只觉得看着这样的聂谨言,浑身热情如火,可以点燃撒哈拉沙漠了。
那群黑衣,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他们这次行动,看来,取不到任何利益。聂谨言却深以为这说是骚扰,不如说是一次警示,前方定会步步惊扰。
等那些黑衣散去,聂谨言叫来了靖王爷的侍卫首领,叫他加倍注意王爷的安全,大军其它事情皆可不理,侍卫队只负责王爷的安全即可。
特别是明天将要通过的塘州栈道,那里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大军通过,尤其危险,稍有闪失就是大祸。何况还来了今晚这一出。
这批属于哪一势力的呢?如此敲山震虎,又所谓何事?聂谨言一时间也摸不清楚。
等着他收拾好外面的残局,再次回到温小婉那间缺少半面房顶的卧房时,温小婉还未睡,扒着床延,单手拄着下颌,像看荣归的英雄一样看着他。聂谨言头皮一阵发麻。
整间驿站,除了靖王爷休息的那间卧房,其它屋子皆如温小婉这间屋子一般。总体比一比,因着聂谨言的自毁和后来的挥鞭相守,这间屋子的受损程度,比之其它被黑衣有目的破坏的那些,还要好上许多。
至少只是房顶露个洞,大部分还是好的,床还能用。
聂谨言进来之前,已经收了那条钢鞭。细看来竟是缠腰间与那条玉带紧密结合着的,不注意的真看不出来那是武器,还以为是装饰品呢。
聂谨言干咳了一声,冲着温小婉挥挥手,“怎么还没睡?”
“又不是靖王爷,打得那么激烈,能睡得着吗?”
温小婉已经透过残破的窗子,看到对面靖王爷休息的那间屋子的状况了,这二货王爷该不会是因为一时间没选到穿哪件衣服面对刺客,而始终没有露头吧?
聂谨言原先准备打地铺的地方,如果躺下去,那看到的满天星斗,比温小婉床上看的还清楚呢。温小婉是45度角,他是垂直。
聂谨言缓缓走到床旁,未等温小婉说些什么,坐到了床边,“……往里面一点儿!”
这就对了,早晚的事咩。温小婉毫不掩饰地笑了笑,露出唇边两个不大的小酒涡,裹着被子,往床里面蹭了蹭,边蹭边问:“们盖一条被子吗?”
至于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是什么来头,聂谨言又为什么会知道那些黑衣会突然出现等等无聊的问题,男色面前,统统被温小婉无视了。
“不怕冷,不用盖的,自己盖好就是了。”
如期看到聂谨言麦色的双颊,泛出桃花色,温小婉就满足了。
不怕冷什么的,漫漫长夜,谁能说得好呢。温小婉没有回言,只乖乖地按照聂谨言所说,偎去了床里面。
聂谨言连鞋都没有拖,抱着肩、侧着身子,如小龙女睡麻绳的绝技一般,只沾了个床边。
温小婉也假装没看到,闭了眼睛开始装睡。她白天马车里,睡得不少,并不怎么困,又有了今天晚上的这处打斗,她其实非常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身边发出绵长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温小婉动作很轻地从床上爬起,把盖自己身上的被子横了过来,把其中的一半搭了聂谨言的身上,另一半又披回她自己身边。
做完后,温小婉也侧过身去,与聂谨言同一侧里,手臂缓缓地从聂谨言的后面,攀到聂谨言的腰处,小小的脑袋微微缩着,埋到了聂谨言如翼的双肩处。
温小婉做这些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提心吊胆的,生怕聂谨言醒过来。
她根本没注意到从她把棉被横过去的时候,聂谨言那具本来就放得不轻松的身子,明显僵成一块棺材板了,而她的手臂攀过去时,聂谨言的身子,简直有潜力去修炼僵尸了。
那只横他腰间的手臂,是顾着他的忌讳的,搂了腰上处,贴近于胸腹的地方。手心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到他的心脏,覆盖住那里擂鼓一样的心跳了。
也是从那只手臂攀上来开始,聂谨言常年有些偏低的体温,竟慢慢温暖上来,渐有了些超过平时的温度。
仅剩的夜里,温小婉安眠如一只呼呼的小猪,被她搂着的聂谨言却胡思乱思、几番折腾,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