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路遇一个怪和尚

阿巴亥的马儿受惊了,哒哒地奔跑着,向山林那边飞驰而去。她的耳边,风声呼呼吹过,如翻开的海浪,哗哗地翻向两边。隐隐约的,她听到贝勒远远地在喊:“伏在马鞍上,快——”然后,一切都不远去了,只有山水不断地后退着,只有树林不断地后退着。

她骑马,过去都有人跟随着,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吓坏了,伏在马背上,大声喊着:“快救我,救救我。”她的声音远远传出去,消失在夕阳里,如一根草消失在水面上。马儿带着她,如一支箭飞出去,一会儿上坡,一会儿跃沟,一会儿冲过树林。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感觉到自己可能会死,会葬身这荒山野岭的,还不等大仇得报,就会尸骨无存。

她紧紧地闭着眼,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样子。突然,马儿猛地停住,钉子钉着一般。她的身子,由于惯性,不由自主地朝前“呼”地冲去,一声惊叫,再次从喉咙冲出,“啊”的一声。一只手迅即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住,拉离马背,很平稳地放在地上。这个过程,说起来繁复,可是,竟然是在眨眼间完成。

耳边,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脱险了。”

她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和尚,身披袈裟,一只手捻着念珠,三十不到,青皮光头,烧着戒疤,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马缰。那匹烈马仍奋蹄嘶鸣,可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阿巴亥小小在马背上生活,她知道一匹奔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眼前的和尚,眉清目秀,一脸文静,竟降服住一匹烈马,力气实在不小。她有点不相信地问:“是你挽住我的马儿的?”

和尚点点头,嘴角翘起一丝笑道:“你说呢,女施主?”

阿巴亥感到自己问话有点多余,很不好意思,翘起拇指,由衷地夸道:“和尚,看不出啊,有两下子!”

和尚笑了下,问她干什么的,怎么一个女孩子,骑一匹马,来到这荒山野岭,可是很危险的。阿巴亥听了,想到自己的身份,噘着嘴唇说:“我怎么是一个人?还有努儿哈赤跟着呢!”

“努儿哈赤,他也来了?”和尚听了,失声叫道。

“怎么,你也认识他?”阿巴亥看到和尚的样子,惊讶地问。

和尚点了一下头,不过,又摇摇头苦笑道:“算认识吧,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和尚法号难了,是个行脚僧人,四处飘零,没有落脚点。听说阿巴亥是将嫁给努儿哈赤的新娘子,一声长叹:“阿弥陀佛,一朵莲花跌入污泥,姑娘你不去也罢!

阿巴亥一愣,睁大眼睛望望难了和尚,试探着问:“什么意思?听说,那可是英雄,很了得的哦?”

和尚告诉她,努儿哈赤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横扫诸部,所向无敌,固然是一世之雄,无人能敌。可是,他手段残酷,生性多疑,再加上妻妾成群,诸子争斗,无日无之。“姑娘,以你云清风白一个女孩,去了那儿,犹如进入龙潭虎穴。”和尚摇头道。

阿巴亥笑了,她不信,那么英俊而又有几分羞涩的努儿哈赤,怎么可能这样?再说,她也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来的,绝不是为了做做福晋,更不是去看努儿哈赤称雄的。

难了看她脸色,以为她不信,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进一步说明:“他如果不是嗜杀成性,天性好战,又怎么能让诸部战栗?”

阿巴亥不说话,通过和努儿哈赤的相处,他觉得,这人除了是自己的仇人外,其余方面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因此,想想说:“你和尚对努儿哈赤有什么成见吧?”

难了和尚摇摇头,知道难以说服这女孩,没再说下去,告诉她,从西边一条小路下去,就能碰上迎亲队伍,去建州做新娘子。至于自己嘛,也该走了。说完,合掌一礼,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回头对站在那儿的阿巴亥道:“以后若遇难处,可以去青龙寺找我,贫僧挂单于此,届时,可以替姑娘出一把力。”说完,不放心地叮嘱,今日见面,千万别告诉别人。

“为什么?”阿巴亥问,和尚出现后,一直以来,她觉得和尚怪怪的,无论行事,无论说话。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努儿哈赤的仇人?

夕阳下,风轻轻吹起,如同海里荡漾的波纹,充溢周身。和尚的袈裟,也飘飞着,以至于难了和尚有点飘飘欲仙的样子。

难了和尚苦笑一下:“否则,贫僧必死无疑。”

阿巴亥更是一惊,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难了却深深一揖,禅衲飘飘,隐入树林里。林中枝叶婆娑,也迅即淹没了和尚的身影。

阿巴亥在如水凉风中,用手轻轻捋一下额发。她决定跟踪过去看看,对于一些蹊跷的事情,她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带着一种好奇的心理。再说了,在这儿,不跟着和尚,自己也实在不知道他说的西山的路从哪儿下。

她将马儿拴住,悄悄跟入树林。

林子很密,她小心地一步一步拂着草木向前走着。密密的灌木,发出一种青草萌发的气味,很好闻。突然,前面,草木动了一下。她咬着牙轻轻一笑,心想,这个和尚鬼鬼祟祟的,一定藏身在这儿,就大声喊着说:“我看见了,出来吧,不用躲了。”

可是,林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她拾起一块石头,吓唬道:“不出来,我可扔石子了,砸着光头,可就多了一个戒疤。”

深草丛中,依然了无一声。

她一皱眉,嘀咕一句:“这和尚,鬼鬼祟祟,全然不像一个出家人。”说完,将石子投过去,随之瞪大了眼。一只野狼划开草丛,慢慢走出来,逼视着她,喉咙里滚过低低的声音,如碾子滚在地面上。这是东北熬了一冬的野狼,比虎还猛,平时吃羊吃牛,当然,也吃人。阿巴亥吓坏了,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身后,风声“呼呼”地响,明显的,那只饥饿的狼也追来了,甚至,她听到那只狼咻咻的喘气声。

她的长发飘飞着,被一根青藤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倒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绝望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狼嗷儿一声惨叫,没有扑上来,而是高高跃起,接着“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倒在阿巴亥面前,弹弹腿,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阿巴亥睁开眼,望着倒在面前的狼,吓得张大嘴。那只狼的脑门上插着一只袖箭,可已经深入颅骨,因此,一招毙命。

身边,一个声音道:“起来吧,姑娘。”

她抬起头,是难了和尚,袈裟飘飘,站在她面前。

她站起来,指着那只狼问道:“和尚,是你杀的?”

和尚仍是初见的样子,嘴角翘起,带着一丝笑,如苦笑,又如微笑,望着她道:“为什么要跟踪我?

阿巴亥忙摇着双手,连连笑道:“不是的,我一个美女,跟踪你一个和尚干嘛?是找不着路,误到了这儿,你别……别太想入非非了啊。”说到这儿,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不过,你怪怪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难了仰头看天,天蓝如水,夕阳此时已经染边山山林林,如给山林抹上了一层胭脂,自己和阿巴亥都站在胭脂水里,如两粒浮萍。许久,他收回目光,叹息一声:“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阿巴亥打量了他一会儿,猜测道:“你是个汉人,为什么不回中原去?”

难了显然让这句话撩动了心思,眼眶里,竟然微微泛潮,摇摇头道:“中原虽好,已经回不去了,我注定是个孤魂野鬼。”语言中,有说不尽的落寞和孤独。阿巴亥还想问什么,难了摇摇手,告诉她,不要知道得那么多,知道得太多不好。可是,说罢又一笑道:“知道得太多固然不好,知道得太少呢,有时,死也竟然不知是怎么死的啊!”阿巴亥听了,有点发傻,她觉得和尚实在太奇怪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问:“和尚,你说的话,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难了告诉她,不久,她就会懂的,可是,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边说着,难了走到狼身边,两指捏着袖箭,一使腕劲,拽出来,仔细擦了擦,装进皮囊里。原来,难了挂单于此不远处,听说这儿有只狼,常常出来害人,就到这一带来追寻,没想到竟然遇着阿巴亥,救了她。

做完这一切,难了站起来道:“姑娘,现在我们真要分手了,千万不要再跟踪我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说完,挥挥手转身离去,衣衫飘飘,隐入林木深处。

雾霭,在夕阳下慢慢升起。

阿巴亥心里,微微有点落寞,傻站一会儿,心说,臭和尚,谁跟踪你,别多情,我还有我的事呢。她拉着马,转身也准备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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