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懊恼与懊悔
由于自己的前车之鉴，自女儿“出幼”起（即为少年时期结束，可以婚配），苏珊对郝菲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注意。郝菲的初中是在村里的学校上的，学校离家一步之遥，她处在她的严格管控之中。上高中后，苏珊把这个任务委托给了索娅，郝菲吃住在索娅家，索娅又是她的老师，三年下来基本上没出什么岔子。郝菲考上大学时，为填报志愿娘俩发生了一场大的冲突，郝菲想到外地上学，苏珊坚决不同意，外面的世界不可预知，一旦孩子脱离了她的掌控，啥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纳米汤”家的大女儿就是在外地上大学时“学坏”的，喝酒、抽烟、跳舞、打麻将，凡是社会上流行的事，没有她不做的，最终嫁给了汉民。在苏珊的坚决反对下，郝菲妥协了，志愿表上填的全是省内的学校。虽然所上的学校不如人意，但学校在省城，离家近，花钱少，照顾起来方便，更主要的是，在省内上学吃喝方便，孩子不会“坏口”（吃非清真的食品），不容易丢了“伊玛尼”（信仰），要是在外地上学就很难说了。
郝菲老说她的前程被苏珊毁了，她本来可以顺顺当当地上一本的，由于苏珊的干预，她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大学。苏珊并不想要女儿有多高深的学问，女孩子家顺利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上大学属于锦上添花的事，女人的文凭再高，终究要嫁人的。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一个又一个实例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有的家里，全家人四处打工，省吃俭用供养一个女大学生，好不容易盼到丫头毕业，找工作、找对象又成了大问题，反观那些文凭低的女孩子，只要长相不是太差，均能早早找到好的归宿。上大学的最大坏处是，让好多女孩错过了最佳的婚配期，从学校出来大多二十二三岁了，找工作、找对象要耽误一段时间，等结婚时，同年龄人的孩子已经能打酱油了。回族人将儿女的婚姻大事叫“卸担”，只要孩子没结婚，担子始终压在父母身上。苏珊的要求不高，郝菲能有张文凭、找个稳定的工作、嫁给好一点的人家，她这辈子最大的担子就卸了，她并不在乎她学的好坏、以及学问的高低。
虽说郝菲的学校离家不过几十公里地，但毕竟脱离了她的掌控，在郝菲上学那几年时间里，苏珊日日揪心、夜夜难安。她经常叮嘱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离男娃娃远点，别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郝菲说她不会，苏珊让她扫干德（发誓），她每次都嬉皮笑脸地掩饰过去了。
苏珊对女儿鞭长莫及，她让法特玛时不时地到学校看看，三妹开始时腿脚很勤，一个星期去一次。郝菲回来说，学校的同学知道她有个很厉害的三姨，看到有男同学跟她接触便刨根问底，吓得别人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郝菲说的是笑话，传到法特玛耳朵里被误解为怨气，自此，三妹去的次数少了。
郝菲在学校里谈恋爱的消息，是苏珊从郝菲同学口里无意中听到的，她当时被气懵了，跑到学校将她狠狠训了一顿。郝菲矢口否认，并说她是老封建，老把人往坏处想，学校不是村里，男女同学间接触很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苏珊心有疑惑，却又没有证据，一阵威胁，规劝后悻悻而回。
苏珊将这件事跟索娅说了。索娅劝她说，现在社会开化，连好多中学生都在偷偷摸摸地搞名堂，大学里找对象是很正常的事。郝菲已经过了二十，你在她这个年龄时，孩子都两三岁了，一味地封堵肯定不是个办法，根本堵不住。大女孩谈恋爱是正当行为，关键要正确地引导，好多涉世不深的女孩将谈恋爱当成游戏，三番五次换男朋友，成了恋爱专业户，最终害了自己。
索娅的话提醒了苏珊，从郝菲上大三开始，她发动亲戚给郝菲介绍对象。郝菲开始还配合，看了几个后，失去了耐心。她赌气地说，妈，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封建糟粕，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我的婚姻我做主，以后不要介绍了，人来了我也不看。苏珊说，我怕你走错路，在为你着想，找个好人家，学校一毕业就结婚，学业婚姻两不误。郝菲说，我是在校学生，学校有明文规定，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不准结婚，我现在不想找男朋友，你也少操这份心。
郝菲信誓旦旦的话并没让苏珊安心，其后两年间，有关她找对象的传闻时不时地传入她的耳中。每次郝菲回家，她都要苦心婆口地劝女儿，男女之间有大防，千万不能将恋爱当游戏。到郝菲快毕业时，她又退而求其次，告诉她，对象可以谈，但必须找回民，这是底线。
苏珊给郝菲划定的红线，现在成了女儿攻击她的利器，每当她对张宇说三道四时，郝菲总拿这句话回击她，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难圆其说。有时，她会气自己，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给了郝菲口实。
事实证明，郝菲是个麦扎孜（说谎言的人），最初的传言是真的，她从上大二就和张宇搞对象，两个人拍拖了五年，一直到去年，家里人才知道这个情况。
苏珊几乎被女儿气疯了，真是女大不由娘，这么大的事，女儿竟然隐瞒了自己好多年。苏珊不单是嫌贫爱富，她反对女儿自主选择的理由还有一条，郝菲要比张宇大一岁，她非常怀疑那男娃是真心在跟她找对象，谈了这么多年，学校毕业都两年了，还不见他家里人来说这事。养女儿的不得不多想，女儿不是名画，越放越珍贵，如果再耗下去，郝菲的年龄越来越大，那可真跟郝老二家的丫头一样，好歹没人要了。
苏珊想让郝菲立即跟张宇断了，一个家里没钱没势的男人，命运就跟浮萍一样，没根没底，嫁给他，连家都成浮萍了，还不如趁着“黄金年华”嫁一个靠得住的。苏珊的说法得到了两个妹妹的支持，姊妹仨合力想把郝菲扳过来，费尽心思给她做工作、不断地给她介绍对象，可那丫头就像是被人灌了迷魂药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俩妹妹一灰心，苏珊也没了底气，她开始怀疑，郝菲已经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不然，不会这么毅然决然、死心塌地。五年了，大男大女在一起，想清白也清白不了，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这些年，听到的，看到的事太多了，女娃但凡做了那事就会自惭形秽，自贬身价。由女孩变为女人就是一念之差，而这一念之差可能会毁了一生。
苏珊很痛苦，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恨郝菲，她长的那么聪明（漂亮），脑子又机敏（机灵），好多有本事的男人对她趋之若鹜，她为啥偏要吊死在张宇身上？她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以后随着年龄的增大，只有掉价的份，如果张宇有啥坏心，岂不耽误了一生？
女人的青春太短暂了，一生的命运都压在二十岁左右，大好的前途，在关键时刻不能让自个给毁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将错就错了，赶快让她出嫁，再拖下去，以后的事很难预料。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自己生了个犟女儿呢？
细想起来，好多命运不济的女人，都是由于自己的不安分造就的，苏珊从自己身上就能体会到这一点。想当初，如果她能听父母的话，嫁给他们选中的任何一个人，自己都会生活在富贵中。父亲看中的那个阿訇，现在成了本县着名的大伊玛目（宗教领袖），每天被人捧着，吃油香、收乜贴，国家还给发工资；母亲的那个侄子叫剌生成，由教师升为校长，再由校长升成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反观郝老五，连农民都做不好，一辈子靠出卖苦力维持生计，跟了他别说过好日子，苦日子都难以为继。
老太太常数落苏珊，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自个跟自个过不去，当初要是嫁了剌生成，她会成为干部，后辈人也会跟着沾光。苏珊跟剌生成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是当时公认的金童玉女，俩人没结合在一起让好多人大跌眼镜。剌生成对苏珊一往情深，向她求婚不成，一怒之下娶了个相貌平平的农家姑娘。人家将老婆弄成民办教师，没干几年转了正，现在混成了小学主任，俩女儿从师范学校毕业直接成了正式教师，家里是名副其实的教师之家。
人生只有关键的几步路，一步走错，步步走错，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苏珊预料，郝菲的命不会比自己强多少，这就跟赛跑一样，起点决定了终点，家境差的人，永远都撵不上家境好的。现在的社会，一切靠实力说话，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像张宇这样家境的人，想翻身真的是难上加难，郝菲跟着他只有受苦命。
苏珊打掉牙往肚里吞，明知道女儿要跳“火坑”，却还要亲手将她送进去，这种痛苦给谁说去？有时候，她会反过来羡慕生儿子的人，誓如张宇的父母，对儿子的事不管、不顾、不问，根本不会有自己这么多烦恼。男孩跟女孩交往，吃亏的终究不是男孩，郝菲的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