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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山长水阔不知君

阎松与田毅皆是北方人,今日这一桌菜也特地做了北方佳肴,众人饭桌笑谈,倒也融洽。

我微微笑着,轻瞥一眼亭外,水面静谧如镜,无一丝风动,倒映着天色湛蓝,好似两个世界,遥遥相对…我眉目间一丝沉黯极快的掠过,转眸望向亭内,唇角笑意愈深。

“大家今日都吃好喝好,不谈军事,不惦记其它烦杂,一醉方休!若有不醉的,便是顾妧的不是了!”

这一番话尽显好客之仪,力求宾主径。

阎松此时已喝红了眼,举杯趔趄着站起身道:“多谢王妃!俺…俺一定不醉不归!”

他话音未落,忽有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

亭内众人皆是一寂,我抬眸却见一士卒匆忙跑入亭中,猛地跪下身。

“拜见王妃!”

看打扮,却是前方探子,我心下大喜,忙上前问道:“王爷可有消息?”

“回禀王妃,王爷在突围的时候负了重伤!而今……”

我心下一颤,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追问道:“而今什么?!”

那士卒似是被吓住了,小心地嗫嚅道:“而今…而今下落未明!只恐…已经战亡。”

下落……未明?

只恐……战亡?!

“你胡说!”

我猛地推开他,只觉得一阵晕眩,从未有过的巨大和疲惫无力宛若洪水一般自心底释放,席卷了全身,再无法支撑哪怕一秒。

我缓缓松开手,转过身去,望一眼桌前众人,强扯了唇角,却好似是牵动了心脏,生生的剧痛。

“诸位慢用,我身子有些不爽,便不作陪了….冬雪,我累了,扶我回房。”

“…是。”

冬雪上前小心搀住我,只是那双脚仿佛不再是我的,不过走出一步,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猛地栽倒下去。

“王妃!”

四周惊惶无措的呼喊声愈来愈远,我想撑开眼皮,终是无能为力,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这是…哪里?

我缓缓睁开眼睛,周身却是无尽的黑暗静谧,宛若地狱深渊,连一丝光亮都是奢求。

‘阿妧…’

谁在唤我?

是谁在唤我?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觉得身体似沉沉灌铅般,承受着千钧的重力,半分也动弹不得,却有女子的声音,自飘渺到清晰,悠悠然的飘入我耳里。

‘待战火休宁,我们一家人夏日便南下泛舟,冬日里便去极北之地,看大雪纷飞,如何?’

谁在灯火处,笑里轻轻语?

‘好’

又是谁,轻声相应,说定此生?

紧随着,是极淡极清润的一把嗓音,极近,似是附在我耳际,低低的与我道:‘阿妧,守着凉州城,等我回来。’

沈夙…是你吗?

我想开口,喉咙里却是干涸磨砂,钻心的刺痛,发不出一点声音,有滚烫的泪水从眼睛滑落,流淌过的地方是刺痛烧灼,我已分不清脸上流的是血还是泪,只觉得心脏似是被人挖空了一块,嗖嗖冷风灌入,是无尽的空旷和蚀骨的痛。

沈夙…你在哪里?

深渊尽头,黑暗深处,忽而一道金光刺破,将眼前的黑幕撕碎,耳边渐有金戈铁马鼓角声齐鸣,霎时一片刺目的明亮迫眼压来,我微闭了闭眼,再睁开,却置身于血染黄沙,风飘旌旗的战场之中,四周杀伐声沸反盈天,刀戟交错,战马嘶鸣。

烟尘翻飞遮迷,而我的身体却是透明一般,战马笔直闯过,刀起刀落,皆是虚空。

我木木讷的朝前走着,漫无目的,不知来路,不知归途…这嗜血的战场似乎永不会休宁,风尘里满是血腥,这让我几欲作呕,血泊漂橹,无数人在我眼前倒下,还有无数人…刀柄积血滑不可握,却仍嘶喊着冲锋陷阵……

我似是没有只觉的木偶,缓慢的穿过战马高蹄,穿过刀光剑影,穿过血流成河…忽的,僵硬的停下来,散漫的目光渐渐汇聚一处。

我看见一人,银甲血洗,手握长剑,杀伐果决,身下尸体堆积如山,而他,宛若是从血池炼狱而来的神,跨身马上,居高临下,一双沉寂的黑眸里透出嗜血孤傲,周身皆是浓烈的杀气…

…沈夙,一刹那泪满盈眶,我迈步欲要走向他,可愈来愈多的人从四周蜂涌着朝他而去,手持利刃,嘶喊着,皆是为了取他性命。

不…不要。

我看着他手持长剑,斩杀了一人又一人…身前积压的尸体一具又一具,继而又有无数人围上去,而他却宛若神嗣,面色沉冷,剑锋浴血寒锐。

可他终究不是神…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我看着一直羽箭穿过我,直直刺向他的胸口……他终于单膝跪在积成山丘的尸首上,长剑撑地,眉目间皆是冷意肃杀,透着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即便是跪着,也令人心颤,不敢俯视。

‘嗖——’又一支羽箭,精光锐利,直直向他眉心射去……

“不!不要!”

我尖叫着自床上坐起身,却仍陷在方才深深的梦靥里。

“不要!不要!沈夙!沈夙你快逃!”

“妧妧,妧妧…没事了没事了。”有人心疼的将我搂在怀里,温柔轻唤着我的名字。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哥哥…”

我愣愣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人,脸上挂满未干泪痕,眼底仍积压着深深的恐惧。

他满眼的疼惜不忍,温柔替我擦拭着脸上泪渍。

“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两天了…”我喃喃重复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住他的手,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捉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得红肿的双眼里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期待,望着他声音颤抖着问道,“那沈夙呢?…沈夙可有消息传来?”

“妧妧…”哥哥不忍再看我,只用力将我揽入怀里,柔声道,“祝神医说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容乐观,需要好好调理。”

“调理?”我恍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痴痴笑了起来,而后眼中闪现一丝希冀的精芒,“我要去在找他!我要去找他!”

我在他怀里猛力挣扎起来:“哥,我要去找沈夙!我要去找他!”

“妧妧…”哥哥用力拥紧了我,在我耳边低声道,“妧妧听话,沈夙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很快就会…回来了么?

这一句,终于抚平我的不安焦躁,我在他怀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忽而只觉得头疼欲裂,痛苦得皱起了眉,胸口一阵窒息难受,喉咙里陡然涌上一股血腥,一时压抑不住,猛地扶着床沿剧烈咳嗽起来,最后竟吐出一口血。

“妧妧!”哥哥一贯沉稳,如今却有些惊慌失措,忙小心搀着我躺下,替我拭去嘴角的血迹,“妧妧,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寻了祝神医前来。”

说罢,便要起身。

“哥哥我无碍,”我反捉住他的手道,“只是口里血腥味重,替我倒杯茶来漱漱口。”

这一口积血吐出,心下竟也舒畅了不少,脑海里渐渐复得清明,此刻望着哥哥,虽仍是有些虚弱,却已然神色如常。

他沉凝了我片刻,终还是妥协了,起身替我倒了茶来,我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吐出去,口中血腥味儿顿时消散了不少。

我闭上眼睛,静倚在床榻上。

探手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下,又一下,似慢慢有血液流回心脏,那股深深的绝望终于被压在心底,我重新睁开双眼,眸中已然恢复清明冷静。

“哥哥…”我开口,声音沙哑,却自带了镇定从容,“司马懿清跟祝神医现下何处?”

哥哥望着我眼底疼惜,温声道:“祝神医亲自在替你配药熬药,这两日可是急坏了他,司马先生清早有事出去了,应该马上便回了。”

有事出去了?

我微紧了面色,沉声唤道:“冥修。”

一道修长的身影随声而落,隔了窗请声:“王妃有何吩咐?”

“可知司马先生去了何处?”

回应我的却是一阵沉默,我深皱了眉,又问了一遍:“司马懿清去了何处?“

冥修略略一顿,终是出声道:“…军中生变,司马先生为了王妃的安全,前去打点安排。”

军中生变?!

我心下一颤,凝了面色,追问道:“可知生的何变,又因何生变?”

“属下不知。”

“去东区军营察看情况,回来报我!”

窗外的身影却是未动。

“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周全。”

“你……”我气急攻心,话未出口已先扶着床沿吐出一口血来。

粘稠浓烈的腥味溢满口中,地上是一滩刺目的红。

“妧妧!”

哥哥忙小心扶住我。

“我无碍。”

我朝他勉力一笑,殊不知我此刻双唇染血,殷红灼眼,更衬的面容如纸般苍白。

窗外的冥修似是低叹了一声,俯身朝内道了一句:“还请顾将军照顾好王妃,属下速去速回!”

言罢,便抽身而去。

哥哥替我倒了水来漱口,便命人寻了祝倾蹷前来。

我躺在床榻上闭目调息,默然不语,一室静谧,针落有声。

“妧妧…”哥哥轻声唤我,温柔替我擦拭唇角血痕,低语道,“你莫要太过担心,王爷他定然会平安回来。”

定会…平安回来…

这话旁人与我说过不下百次,我也曾反复的告诫自己,他一定会回来…可云深雁杳天涯路,怎敌人间离别苦?欲寄彩笺兼尺素,却又忧山长水阔不知君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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