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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宾家事起风难静

大军北上,一路风沙走石,草偃云低,残阳破天而下,余温惨淡,月色尘染如霜,只闻得急马如飞,铁蹄惊踏。

沈夙领军在前,顾忌我的身子,本欲吩咐人随行照看,我执意不允,兀自策马随在大军后。

军中鲜有女子,我伴行本便易招惹非议,如何能又让他为我破例,军中若有好事者再徒生谣言动乱军心…后果却是难以预测的。

“王妃好久不见。”

忽闻得一声自身侧响起,我侧眸却见一人身袭青衣,长巾束发,看清他面容我轻一颔首,微笑道:“楚公子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曾与我在紫竹阁有过一面之缘的楚济。

“倒是难为王妃还记得在下,”楚济驱马与我并行,笑道,“行军打仗该是男儿的事,在下却是第一次看见有女子随军的。”

我望他一眼,淡笑从容:“楚公子说得是,我不过一介女儿身,不懂得领兵出战,江山兴亡亦不在我眼里,我怕的…”我抬眸望去,目光穿过身前看不见甲胄行军,落在那一人身上,眼底柔光缱绻,“…不过是生离与死别而已。”

楚济微愣,而后唇角带笑道:“王妃与王爷倒当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呐。”

我轻轻一笑,收回目光,转头相视:“倒是还未曾请教楚公子家自何处?”

“柳州吴山脚下,茅屋一座,便是归处。”

我道:“宋涛先生随意潇洒,一贯自诩人间客,四海为家随处漂泊,楚公子倒是浮萍有归,也不知是否成家?”

楚济顿了片刻,道:“有亡妻葬在故里。”

我自觉失言,轻声安慰道:“逝者亡故,还请楚公子节哀。”

楚济摇摇头,笑意苦涩声带悲凉:“人生如是,生死而已,看不透看不淡的人便唯有背负了。”

我轻抿了唇,却是一贯口拙,不知该出何言以作安慰,楚济却平静了面色,与我道:“早听闻王妃幼年便有才女之名,上次匆匆一面未曾细谈回去后倒还叹了可惜,宋先生与在下道,王妃才思敏捷,并不逊于乃兄顾宸将军…”他微变了神色,小心翼翼望我道,“顾宸将军铁骨铮铮,定会流芳百世。”

他并不知道哥哥的事。

我勉强朝他一笑:“家兄战亡,我亦不愿再多作提及,幼时口无遮拦,童言无忌罢了,当不得真,况且俗世俗言大多愚昧,楚公子还是不要对我高看才是,以免日后失望。”

“王妃守住峪泉关一事在下也有所耳闻,秦谷崖设防,诱敌深入,此番计谋也当真是巾帼气概。”

“妇孺之见,怕是让楚公子见笑了。”

楚济含笑道:“这般妇孺楚某却当真是第一次见。”

我亦一笑:“楚公子不必惋惜,日后与我这妇孺相见时日却多。”

两人相视而笑,却颇有几分莫逆于心的意味。

我正经了神色问他道:“楚公子乃是王爷门下谋士,不知对衢州一战有何高见?”

楚济却沉默了片刻,方欲开口,却见一骑兵策马自前而来通传:“楚公子,宋先生在前方寻您。”

楚济道:“去回了宋先生就说我马上便来。”

“是。”

待那轻骑兵掉转马头离开,楚济方回头望我微笑道:“晚些再伴着王妃说话解闷罢。”

我颔首:“楚公子请。”

楚济驱马前行两步,忽的回头望我,俊秀的面上仍然带笑,却微凝了语气:“王妃,清风送人言,不知入谁耳,人多口杂之处更是如此罢。”

言罢,他已策马而去。

我微愣片刻,顿悟他话里深意。

马蹄轻踏前行,再望着身前黑压压的行军阵列已轻松了思绪。

人言何处?何处人言?这军中千千万人却不知谁另有居心,不敢轻言。

楚济他年岁不大,却似是见惯了人情冷暖釜世故,恭维诚挚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况且宋涛此人天生傲骨,虽才华盖世,却最是直率不通世事,宋涛既能与楚济交好,想来也该是君子相惜。

沈夙麾下也不知还有多少能人异士。

我抬头望一眼天,暮云霭霭,蔽日罩葱茏,一如这一次北上征战,前路蒙黯自是崎岖,亦不知是一朝胜为王坐拥江山,还是黄沙葬白骨,悲鸣他乡…

寒风起阔,积雪浮云端,郁皑万里。

大军在距衢州十里开外处压营驻扎,兵临城下。

沈夙前往军营,担心我身子,执意不允我随行,这几日随军而行却也劳累,我便在行馆歇下。

一觉醒来已是夜幕时分,起身向外,绕过一处回廊却见一人负手而立,身形修长,冷傲孤清,却又淡雅如雾。

我缓步上前,未待近他身旁,他已然转身相视。

“可休息好了?”

我笑笑,走近他跟前。

“睡了一整个下午,今夜怕是要无眠了,你何时回来的?”

他抬手将我散落的发别入耳后,温声道:“有一会儿了,回来时你睡得正熟,这几日怕是累坏了罢?”

我摇摇头,问道:“衢州那边如何?”

“还能如何?不过城防部署,严阵以待罢了。”

我道:“衢州虽兵力薄弱,却也是易守难攻之处,若是待到援兵前来,更难以攻下,还须抢占了时机速战速决,也可增长了士气。”

“战书已下,明日巳时攻城。”

我凝眉道:“那郑无疆未必肯应战。”

衢州兵少,城门一开势必难挡,郑无疆也并非无脑之辈,强逞英雄。

沈夙一笑,却透了云淡风轻:“无妨,我本便不期望他明日会出城一战。”

闻听此言,我疑惑愈深,待要再问,沈夙道:“你一天未曾好好进食,还有要说的也待用过晚膳再谈。”

我此时才觉得有几分腹饥,随他一并用过晚膳,却吃的潦草,放下碗筷便急急问道:“若是郑无疆不应战又该如何?”

沈夙失笑,却盛了汤放在我手旁:“宋涛亲写的战书,怕是由不得他不应。”

宋涛亲笔?

我锁眉而思,宋涛此人才华出世,却也不知用得什么法子非激得郑无疆应战不可。

沈夙自袖间取出一封信笺递于我。

“这是宋涛所写的战书原件。”

我取来细细读,宋涛字如其人,飘逸洒脱,瘦而不秀,劲而不刚硬,宛若行云流水,透着不拘潇洒,原件未经笔墨润色,字里行间颇有调达意味,我看得忍俊不禁,收了信笺不禁摇头慨叹:“这宋涛…若是不经旁人加以笔润,怕是要将那郑无疆气出个好歹来,王爷,明日我伴你一同前去军营可好?”

我拉了沈夙的袖口,眸光可怜。

沈夙无奈轻笑,终是允了:“只一条,随在我身旁,不可肆意。”

我欢喜应道:“臣妾谨记王爷教诲。”

沈夙眼中掠过笑意,却故意作了严厉:“这般卖乖取巧,若是去了不曾做到,我便立刻遣人送了你回来。”

我吐了吐舌,小口将手边的汤喝下,惦念时辰尚早,便与沈夙一道在行馆旁处漫步。

行馆旁阴岭山秀,更有东风洗尘净,愈发衬托出冬日里难得的郁郁葱茏,纵然夜色如墨淡了青翠,也别添雅幽。

我忽的忆起一人来,状似不经意般随口道:“自我回来却是未曾见过墨堇。”

沈夙淡淡道:“我派她前去保护顾将军了,她是徐婆婆唯一的女儿,也好让她与徐婆婆母女团聚。”

“那冥修呢?”

沈夙望我一眼,道:“虽然是行馆,我却也放心不下,便让冥修一直随在你附近暗中保护。”

原是如此,我点点头,迟疑了片刻,道:“你可知,墨堇她…….”

我没有再说下去,沈夙业已知晓我话里深意,缓缓道:“徐婆婆自小照料我成人,我将徐婆婆视为亲人看待,墨堇是她唯一的女儿,我自有责任照料她,仅此而已…”沈夙侧眸望我,眸光深远带了一丝阴翳,“况且秦谷崖一役,她曾险些害你丧命...”

我抿了抿唇,直视着沈夙轻扬了唇角:“徐婆婆老来孤苦,日后,便让墨堇伴着徐婆婆尽孝道罢,我会留心为她寻门亲事,女儿家终归还是要有个归宿的好。”

沈夙淡淡一笑:“你若有这份心,随你便是。”

我微笑了笑,眼前却恍若浮现墨堇冷艳的面容,心底静默一声轻叹,终归我不过一介女子,若那人是他,也不免嗔怨难平。

寒风忽起,沈夙只着一件玄色长袍,闲情淡淡,信手而行伴在我身侧,全然无半分冷意,我却禁不住搓手取暖。

沈夙见状轻皱了眉。

“我却是一时疏忽了,出门竟也忘了让你添衣,”他脱下外衫盖在我肩上,又将我的手握于掌心,“回去罢,若是冻出了好歹,明日是如何也不能让你随行的。”

我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色喃喃道:“今年冬日里还未曾降过大雪呢…”复仰头望着沈夙道,“待一切平定下来,日后冬天我们去极北之地,看鹅毛柳絮般的大雪可好?”

“好,”他轻抚了抚我的面颊,柔声应道,“你身子若是承受得了,日后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双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却耍起了孩子般的小脾气。

“沈夙…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他抬手在我鼻尖轻刮了一下,好笑道:“倒是孩子心性了。”

话虽如此,却也在我身前蹲下身。

我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拉紧了披在肩上的外衫,只觉得寒风袭人间也带着暖意,心底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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