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翌日清晨，鸟啼破天，我携一百士卒沿小径下山。
岂料方至山脚，便碰上一列风澜骑兵。
黑衣甲胄，绑着编发，皆是身形硕壮，一见我们，非但没有半分对敌的肃杀之气，反而由眸中流露出嗜血的笑意和兴奋。
那样的目光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随着父亲一同出去狩猎时，曾看见豺狼追逐一只野鹿，此刻面前风澜军队的目光竟与那只豺狼看见猎物无处可逃时的眼光无异，我由心生出一股寒意，猛然转身厉喝。
“跑！”
身后一众士卒皆往山上逃窜而去，
为首的风澜将领自马上俯身看着我，眼中带笑，突然间一声低吼。
“追！”
骑兵四下散去，呈包围之势追逐逃窜至山上的士兵。
他们追的并不急，甚至追近了还会故意放慢脚步，然后大笑的看着那些士兵仓惶躲避逃跑，如同猛兽享受着杀死猎物前的娱乐。
不过少顷，那将领似是看得不耐了，高声道：“不要留活口。”
霎时，我只觉身后飒飒风动，转身只见箭影穿梭，在箭光连连间惨叫声跌踵而至，回响在空旷的山间只觉凄肃骇人，随我一并下山的士兵接连倒下，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身前的突厥将领却笑得愈发狂放得意，我只觉那笑声听得宛若针扎耳膜般难受，睁开眼睛神色冷然的看着他。
“小美人倒是聪明，不随他们般乱跑。”他虬髯满面的脸上挤满笑容，我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别开眼去，一直粗黑厚糙的大手朝我脸上摸来。
我探手抚上腰间的匕首，在那手离我一寸之处放欲拔出，余光只觉一道寒光逼近，侧眸只见一支冷冽的羽箭疾风射来，竟分毫不差的插穿伸至面前的手。
那虬髯大汉一声惨叫，怒目回过头，却是身形一震，连浮上眉间的怒意也被强压下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人身披黑色斗篷，黑纱遮面，手上握着一张*，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毫不费力的感觉到从那人身上浑出来的冷冽杀气。
那人缓缓抬起*，斜指向我，声音宛若三尺寒冰。
“世子有命，这个人，我要带走。”
话音未落，黑影如魍魉闪动，不过数秒，身形已至我跟前，一双褐色的眸子沉冷的望着我，抬手一扬，一股奇异的香气钻入鼻翼里，眼前顿时一黑，最后清晰的意识只觉身体凌空，耳边风声猎猎作响……
在一路颠簸晃荡，意识渐渐清醒，马蹄声一下下撞击耳膜，眼皮却似灌了铅般沉重，半点抬不起来，我只觉周身都是痛的，最后马蹄声归于沉寂，浑身已是疲惫不堪。
“世子，人带来了。”
“嗯，下去吧。”
不大却清晰的对话传入耳朵里，随后再无声响。
只是那声音，我于闭眼沉迷间轻皱了眉…好熟悉的声音，忽而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过面颊，我想翻身起来，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耳边传来男子低低的叹息声。
“怎么会是你呢？”
接着，柔软的指腹按在我眉心处温柔的抚平那一处的蹙起。
“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的滋味，可是很难受？”男子低沉魅惑的声音响在耳畔，“别着急，现在就让你醒过来。”
话音未落，我便闻见一股清香，浑身慢慢恢复气力，我勉强撑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眼的光线，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下意识的躲避一下，而后缓缓适应，迎着光线望去，依稀看见一片空平旷地，枯草连绵。
眼前男子身着锦色长衫，外披一件瑰紫色长袍，待我看清他面容，如遭雷击，身心巨震，那摄人心魄的面容，一双紫眸妖冶无双。
竟然是他？！
我惊呼失声：“…阿玖？” 才发觉喉咙里沙哑干涩，似是有沙砾在里面翻滚磨砺。
他望着我，绝世的面容上一抹忧伤浮上眉心，凉薄一声叹息：“你究竟是谁？”
“你又是谁？” 我寒了声音，望着他只觉得陌生。
他身后几米开外站着数十名风澜武士抱刀而立，面蒙黑巾，皆是警备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顷刻间拔刀而起。
那个曾伴着我玩笑同游的男子，被我视为知己好友的人，此刻只让我觉得惊惧。
他并不言语，极目四望，桃色唇角轻挑，问道：“猜出自己在哪儿了吗？”
“秦谷崖上。”我缓缓答道。
“这么些日子不见，湘湘倒是聪明了不少。”
他眉眼带笑的看着我，那般熟悉的笑容让我有一瞬的失神，不曾防备，他突然探手过来挽住我的腰，用力一提，将我整个人托入怀中。
我面色微变，伸手悄无声息地抚上藏匿于另一侧的匕首，正要动，握在我腰际的手骤然收紧，力道之大，似要将我拦腰折断不可，顿时，我吃痛得双眉蹙起，死咬住下唇将那股骨裂般的剧痛忍下来。
他撇一眼身后，低头望着我，声音带凉：“乖一点，我不想伤你，只是你若拔刀，纵然我不动手，他们也不会留你活口。”
我狠瞪他一眼，手悄悄放松，换在我腰际的手力道随之减轻。
他揽着我走至悬崖边，从这个位置可俯瞰三山，幸而山中大树遍布，放眼望去也只是看见一片翠绿，突然，我目光猛地收紧，落在对面山腰一处空地边缘。
他似察觉到我目光所落之处，伸手指着那片空地，悠然道：“你地势倒选的不错，可惜正入我眼。”
我讽刺一笑，道：“你只知我一人所处的位置，可知其它兵马的分布？”
“知与不知，对我来说都无异处。”他斜目看我一眼，紫眸中露出傲然的自信。
太过自信便是自负。
我目光淡淡的扫过他的脸，道：“自鸣得意乃兵家大忌，骄兵必败这句话莫非你没听说过？你现下是天朝子民的打扮，没想到中原文化倒不通透。”
他不怒反笑，手猛然收紧，将我身子紧贴在胸口。
“我知你一贯是伶牙俐齿的女子，只是边关塞外怎会有女子带兵，告诉我，湘湘，你究竟是何人？”他声音低哑魅惑，却容不得半分抗拒。
我轻轻皱眉，看着前方一片开阔的天地，沉沉吐出两个字：“顾妧。”
“…原来是顾家的后人。”
他紫眸里寒意骤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猛一甩手，竟将我横贯出几米，我重重摔在地上，一股浓重的腥味自喉间冲上来，我咬紧牙关，将那股血腥按压下去.
白底金边用银线芡着木槿花纹的鞋面出现在眼前。
下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抬起，迫得我仰头相视，紫眸妖娆冷笑。
“早知你是顾家后人，那时候我便该杀了你，记住，本王的名字叫师阑褐，有朝一日，你们顾家必定会亡于我手。”
我冷然直视他，一字一顿道：“那也请你记住，二十年前你们师家败于顾家，现今这一场战，定会再次败于我顾家。”
下颚处的手猛地收紧，我略一皱眉，却见眼前一双紫眸轻轻眯起。
“好，本王且拭目以待。”
钳制我下颚的力道一松，他已转身大步离去，那抹妖艳的紫色在眼前消逝，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渐渐深邃。
师。
原本是风澜一个小部落，却因骁勇善战，骑射了得，最终一统风澜。
而后数年，挥兵征战，四处扩张土地，屡战屡胜，一路告捷，前后共降服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一度成为草原霸主。
前朝皇帝在位之时，风澜使臣虽每年按时前来朝拜，奉上朝贡，暗下却频频以狩猎练兵为由屡次讨伐我边关，直至当朝皇帝即位，借用顾家之力，耗时一年，将其逼退边关数百里。
那一年的战争，边关十里黄沙都被染成红色，连风中都是血腥味，双方将士死伤无数，最终战争以风澜递来降书请败结束。
而后，风澜再无来犯，却不想是养精蓄锐，厚积薄发，等待时机再锋芒毕露，以报当年败兵之仇。
只是…我眼底浮现一抹痛楚，当真是天意弄人，阿玖，你怎么会是风澜国世子？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