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3

可最终,她还是到了,站在大厅里,她不知道自己该挂那个科的号,可是她不敢去问导医台的护士,她觉得自己光是站在这里,都是羞耻的。.

最终,她随便挂了个内科专家号,上了楼,等着看诊的长椅上,满满都是人。

仿佛有密集恐惧症,她看着这里,感到害怕,只想逃出去,可腿却像灌了铅似地,怎么都挪不动。

一个个病人进去了,又出来,她昏昏沉沉地看着人来人往,直到管叫号的小医生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缓慢地进去。

大夫也很忙,她进去之后他在埋头写单子,等了半晌她不说话,他才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指甲紧紧抠着包上的铜扣。

“教授问你到底哪里不好?”刚才叫号的时候都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小医生,皱着眉催了一句。

若是换在平时遭受这样的待遇,施曼肯定会发火,可是今天,她没有发火的底气。

“我……”她垂下头嗫嚅:“我怀疑得了……得了……”她说不下去。

“得了什么?”大夫终于抬起头来,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病人,态度很淡定。

“艾滋。”她咬了咬牙,总算挤出了那两个字。

“之前有过高危行为?”大夫点了点头,问道。

施曼闭了闭眼,言语艰难:“我跟人……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措施……而且他们给我打了那种针……他们里面……有人得了……”

那小医生也不过是个跟着导师实习的女学生,当施曼说完这些,她虽然不好直接表露,但眼神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了丝鄙夷。

这鄙夷让施曼更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那教授倒是依旧淡定,接着问她有什么症状。

她回忆起之前莫名其妙的低烧,嗜睡无力。

“有没有皮疹或者口腔问题?”医生的追问,让她更是心惊,到最后,已经不敢说话,心彻底寒透。

医生安抚了两句,便给开了张单子,让她去抽血。

她逃也似地出了那扇门,急匆匆地一路直冲出了走廊,拿手擦拭眼角。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下楼去化验室,看着浓稠的鲜血从皮肤里被吸出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那样脏。

她果然很脏,从内到外都是那样脏。

工作人员说结果下午才能拿,她便又如游魂般,从医院里荡出来,走在街上,周围五彩斑斓的世界,仿佛都在今日,变成了阴暗的灰色。

一个中午,那样漫长而又寂静。

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她也不敢给任何人打电话。

没有吃饭,连水都没有喝一滴,她也丝毫感觉不到饿,她只一直在想:要是真的得了怎么办,会死吗?

死亡的手,似乎现在就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一分分收紧。

终于,到了两点,可以去拿结果了,可她望着医院的大门,却不敢进去。

一步一步,都像走进地狱,当她来到化验室窗口,从一沓单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张的时候,指尖捏着那边角,却迟迟不敢抽出来。

后面的人在催促,她不得已拿了那张化验单,死死地攥在手里,走了很远,却仍然不敢看。

到了僻静处,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把那单子捋开,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又惊慌地收拢。

但是,总是要看的。

她的心颤抖着,为自己祈祷,“阴”,单子上的那个字,一定要是“阴”。

然而,没有奇迹出现。

结果那一栏,写着“阳性”。

天旋地转,她的腿一软,再也站不住,身体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怎么会呢?怎么就是她?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就轮到了她?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一定是弄错了……她的手插在发丝里,拼命摇头。

有过往的护士见她这幅模样,怕她出了什么问题,过来询问,她却像突然受惊,疯了般地往楼下跑。一路跑进自己车里,她立即发动,直冲出去,车速快得惊人,几辆刚要从大门进来的车,都匆忙避让,保安恼火地追在她后面骂,可转眼间,车已冲过弯道,不见了踪影。

可是,她能去哪儿。

全世界都似乎没有一个她可以去的角落。

车里的音乐,开到了最大音量,她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中,失声痛哭……

直到天黑,她才回到住处,房中空无一人,也没有一丝灯光。

她走进去,踢掉了高跟鞋,进浴室去洗澡。

可是,无论怎么冲洗,她都仍然觉得自己不干净。

上了*,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泪水湿透了枕头。

齐禛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进门开灯,看见*上的施曼,眼神也只是稍微停了半秒便转开,换了衣服便打开电脑工作。

而此刻,躺在他身后*上的施曼,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若说知道自己得了艾滋之后,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齐禛。

如果,他也因为自己而染上……她不敢想象。

手机响了,他转过头来看时,她的视线来不及收回,就这样直直地与他的目光相撞。

“你睡醒了?”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她不敢答,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又将被子拉高,罩住了自己的脸。

他觉得她有点奇怪,不过她经常神经质,所以他也没多在意,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可当他挂断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她又是那样直愣愣地望着他,如同中了邪。

“你怎么了?”他皱眉,终于走到*头,伸手想要碰触她。

她却急遽往后缩,躲开了他的手。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太脏,仿佛一丁点的接触,就会把自己**肮脏的病毒,传染给他。

“到底又怎么了?”齐禛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虽然他总是勉强自己对她尽量温柔些,可常常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

施曼如今,比平时更**,她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心中更加惊惧。

如果他知道,她得了艾滋,甚至有可能传染给他,他会怎么样?

他对她,其实并没有爱情,她明白。

若是他知道了,他会……杀了她的。

“我有点发烧……怕传染给你。”她强笑着说谎,手却不自觉地将被子卷得更紧。

他只以为她是发烧了觉得冷,没多在意,转身回到桌边继续工作,漠然地丢过来一句:“那你早点睡吧。”

施曼心里发冷,但还是硬撑着又说:“你今晚……今晚去隔壁睡吧,免得……”

他“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她张着嘴,也干干地再无话说,身体如同在慢慢地*缩,最后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泪再次无声滑下……

次日一早,施曼便说要回北京,齐禛没做丝毫挽留,直接让司机送她去机场。

车开出一段,她回头,想再看一眼他的身影,却发现他早已不见。

他从来,都是不留恋她的。施曼凄凉地笑,双手在膝上交互握紧,指尖原本鲜艳的蔻丹,现在已斑驳残落,正如她的人生。.

回到北京的别墅,施母正在吃饭,她进来,没有走到桌边,而是远远地站着:“妈,我想搬出去住。”

“又怎么了?”施母的口气,与昨夜的齐禛,如出一辙。

她就这么招人烦么?施曼哂然一笑:“一个人住着自由,免得总听你唠叨。”

“哎,我哪次唠叨不是为了你好,你……”施母还在抱怨,她已径直上楼。

收拾了些衣服和日用品,她提着箱子下楼,施母一看这才急了,赶紧过来:“哎,你还真搬啊?”

“我骗你干什么?”施曼见她伸过来手,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然后便快速出门。

施母在背后气得直骂:“去了趟古城,齐禛又跟你说什么了,一回来就跟我闹?”

很快,门外传来车离开的声音,她只得悻悻地骂了两句,又回到餐桌边继续吃饭……

齐禛是在几天后接到北京公司的人的电话的,说施总一直没上班,而且不接电话。

最近山庄这边的事本来就让人心烦气躁,如今听到这消息,他更是恼火,即刻打过去给施曼。

然而,他听到的,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他随后打电话去别墅,施母接起来听见是他的声音即刻发火:“你还找我要人,我还问你呢,上次她过去你们又怎么了,她一回来就搬出去了,而且跟我都不联系。”

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齐禛恼火至极,可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施母解释,安抚了半天施母才平息愤怒,答应去找找施曼。

可是上哪找呢?施母去了她名下的两处物业,都没见着人,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电话给老爷子,问施曼有没有跟他联系过。

老爷子听完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想起之前罗歆表现得和施曼很亲近,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去找陆母要罗歆的电话。

陆母却理解错了意思,以为老爷子是为了陆正南回心转意,心中暗喜,赶紧将罗歆的手机号翻出来给他,还守在旁边不肯走,想听听他跟罗歆怎么说。

“我说你老在这干嘛呢?”老爷子心里发急,口气也不好:“我打电话呢。”

“这不都是为了正南吗?”陆母撇嘴。

老爷子一听更气:“关正南什么事?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那你要罗歆的电话干什么?”陆母反问,老爷子噎了一下,随即挥手:“你别多管闲事,我找她有别的事。”

陆母只得气鼓鼓地出去,走了一段却又不甘心地折回来,站在门外偷听。

老爷子并未察觉,照着号码拨过去,罗歆接起来倒很迅速,但似隐约含着惶恐:“陆伯伯您好,找我……有事吗?”

“你最近一段,有没有见到小曼?”老爷子问完,明显感觉对方的声音颤了一下:“没有,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他心生疑虑,沉下声来追问:“小罗,你实话跟我说,小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子身上本就有种领导者的威势,如此语气,更是压迫感十足,罗歆心里发虚得厉害,最终隐隐晦晦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在其中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那几个强

暴施曼的人的身上。

而老爷子此刻,根本没有心情跟她计较这个,他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你的意思是说……小曼她……也有可能得艾

滋病?”

门外的陆母,听见这句话,亦是惊悚万分,连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一定就会得……”罗歆勉强地安慰他,心里却是一丁点的底气都没有。她记得那天,那些人根本没做保护措施,而且还有那个注射毒品的针头……

老爷子已近乎崩溃,再听不进去任何话,直接挂断,茫然不知所措。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陆母闯了进来,神色恐慌,眼底却又暗暗压着窃喜:“施曼真的得艾滋病了?”

“你出去,出去!”老爷子想吼,却没有力气,声音气若游丝。

见他还护着施曼,陆母往地下啐了一口:“她活该,她们母女俩,都不知廉耻!”

只听见轰地一声,老爷子的身体摔倒在地上,陆母这才慌了,赶紧喊人……

送到医院去,医生说老爷子的心血管病又犯了,而且以现在的趋势,是一次比一次严重,若是长久下去会很危险,不能经常受刺激。

“那也不是我惹的。”陆母嘀咕了一句,随即出去打电话通知陆正南。

他们母子,也已很久没通电话。

陆正南对于陆母主动给他打电话有些诧异,接起来之后淡淡叫了声“妈”。

“你爸又病倒啦——”陆母的口气也不好,叶初晓的事,每每想起来她都是一肚子的火,不过今日,当初的罪魁祸首,也总算是遭报应了,她想到这,心情又好起来,语气也变得八卦:“被施曼给气的,你知道施曼怎么了吗?她得艾滋病啦!”

“你说什么?!”陆正南惊异地反问。

“艾——滋——病——”陆母一字一拖地重复。

陆正南愣了半晌,仍不敢相信:“你弄错了吧?”

“什么弄错了?”施母幸灾乐祸地笑:“要不是这样,能把你爸气得住院?”

这时,走廊那头医生在叫她,她匆匆忙忙挂了。

留下陆正南在这边发怔,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天下午,齐禛忽然接到陆正南的电话。

“陆总有什么指示?”齐禛如今跟他说话,一向都是这种客气而带着嘲讽的语气。

“晚上有空吗,出来坐坐。”陆正南的提议,让他一愣。

“有点事儿想跟你谈。”陆正南又补充了一句。

齐禛的眼神闪了闪:“私事?”

陆正南似轻微叹息了一声:“是,私事。”

齐禛心中更为诧异,但没有再多说,只说了声“好的”。

约定的地点是博物馆边上的茶馆,很幽静。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在门口遇见,相互点了个头,随即一前一后地进去。

要了壶茶,面对面地坐着,半晌,齐禛笑了笑,打破沉默:“不是说有事跟我谈吗?”

陆正南半垂着眼睑,覆在紫砂茶杯上的手指,犹豫地轻点了两下,才开口:“你知道……施曼的事吗?”

提起施曼,齐禛便烦躁,松了松领带,喝了口茶:“她的什么事?”

“今天……”陆正南顿了顿,声音低沉:“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老爷子气病了,因为施曼……得了艾滋。”

齐禛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了出来。

他定定地望着陆正南,瞳仁的黑,映着脸色的白,对比分外鲜明。

“不可能,呵。”半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去:“她好好的,得什么艾滋?”

陆正南捏紧手里的杯子,沉默不语。

“真的不可能。”齐禛又强调,不知道是对陆正南,还是对他自己。

可是,他的手在抖,杯子里的水面,一直在微微激荡。

到了最后,他蓦地站起来,匆忙地丢下一叠钱:“今天我请,一会儿你买单。”说完,即刻转身离去。

陆正南听着他在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疾,越来越远,沉沉地叹了口气……

齐禛上了车,开始车速很快,后来又渐渐缓了下来。

他逼着自己深呼吸,努力冷静。

陆正南说施曼得了艾滋,而施曼最近的确行为相当反常,两者结合起来想,他不得不相信。

那么,到底会不会传染给他?

回想最近和施曼**,他应该都是做了措施的,可是,会不会百密终有一疏,在哪次出点什么纰漏,而且生活在一起,会不会有其他的感染机会?

不管怎么自控,脑子里的思绪,还是如一团乱麻。

他开车回了住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艾滋病的早期症状。

似乎没有,又似乎有,何况上面说,有的人之前征兆并不明显。当看到上面说可以自己买试纸检测,他又立刻出门,去药店买。

当他站在收银台前的时候,他感觉像是别人都在看他手中的东西,匆忙付完款,便落荒而逃。

再次回到家,他匆忙进卫生间去检测,等待结果的时间,是15分钟。

每一分钟,都似乎比一个世纪更漫长,他在房中走来走去,犹如困兽。

终于,时间到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试纸拿着和说明书对比。

阴性。

他双臂撑在洗脸台上,望着镜中的自己,大口喘气。

嘴唇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他试图轻松地对自己笑一笑,可弯起嘴角,眼神却依然是惨淡的。

缓缓走回*边躺倒,他闭上眼睛,心里却又开始怀疑:万一试纸不准呢?万一刚才时间没掌握好,结果出了错呢?万一……

他被若干个万一扰得濒临崩溃,将脸埋在枕头里,却又突然想起这枕头施曼睡过,顿时愤怒地将它扔到角落,随即又觉得连这*,这房子,都有施曼的痕迹,都有她留下的脏东西,连他自己也是。

他憎恶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从橱柜里找出一瓶酒,自斟自酌,到最后,拿着酒瓶一饮而尽。

终于醉了,他人事不省地伏倒在桌上,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晕开……

而那天晚上,陆正南回到家,亦是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他讨厌施曼,也恨过齐禛,可他仍旧不愿,他们落到这步田地。

吃过了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米粒儿和叶初晓,而是借口有工作,进了书房。

这个消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直至午夜时分,确信她们母女睡了,他才回到卧室。

米粒儿又踢了被子,小肚皮凉在外面,他坐到她身边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天真的睡颜,沉沉叹息。

无论怎么样,齐禛都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他真的……孩子的人生里,一定会有无法弥补的缺憾和伤痛。

“你怎么还不睡?”这时,叶初晓睁开眼睛看见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马上就睡。”他应了一声,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见她又已经睡着。

他默默地在她旁边躺下,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一直是齐禛得知那个消息时慌乱的神情,久久无法入眠……

第二天,陆正南到了办公室,想了又想,还是给齐禛打过去电话,想问问他怎么样了,可是没人接。

此刻,齐禛正在医院里,手机已被关成了静音。

他没有找熟人,而且是匿名挂的号,进了诊室,神情平静地叙述了自己的情况,以及昨天试纸检测的结果。

医生让他去复检,他依旧很平静地去了,很平静地等待结果。

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不能慌乱,经过**,他已想通,不论得了没得,他都不能让别人,将他当做异类。

他还要继续和别人一样,正常地活下去,在还能活着的时候。

复检的结果,仍然是阴性,他松了口气,眉目舒展开来,拿着结果去找医生。

然而,医生的话,又再度让他陷入阴霾:“虽然现在的结果显示没有,但是艾滋病有个窗口期,你最好三个月之后再来复查一次。”

也就是说,还要三个月,他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得。

三个月,哈,他如同一个重犯,在等待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这样漫长的煎熬,他会不会疯,会不会杀人?

他现在,真的想杀了施曼!

一出医院,他便想给施曼打电话,可拿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里,有陆正南的。

陆正南……这是周围的人中,唯一洞察了他秘密的人。

不,陆正南会不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初晓?

初晓会不会以为他得了艾滋?

他不想她知道,他不想她这么认为!

陆正南一定会告诉她的吧,这样更能摧毁他在初晓心里的形象,让她更厌弃他,避他如蛇蝎。

肯定还会告诉米粒儿,让米粒儿也以有这样的爸爸为耻辱,以后再也不认他!

还会告诉俞行远,告诉盛璇项岷,告诉周围所有的人!

齐禛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站在这大门口,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用嘲讽的眼光看着他,暗暗地说:

看,这个人得了艾滋病!

“我的事,你都告诉了谁?”他打电话过去,疯了般地吼着,质问陆正南。

陆正南一愣,声音低沉:“我谁也没说。”

齐禛的身体一软,像是力气被抽空,半晌,又缓缓问了一遍:“真的没说?”

“是,包括对初晓。”陆正南的回答,让齐禛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些,坐在水池的边缘,疲惫而无措:“我去查了,是阴性,但是医生说,要过三个月才能确诊。”

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倾诉,除了陆正南,他最恨的陆正南。

“往宽处想。”陆正南轻轻一叹:“这病,也不是谁都要得的,既然现在是阴性,没得的几率就非常大。”

齐禛“嗯”了一声,再不说话,眼角却微微发红。

他也想不到,在这个时刻,安慰他的人,会是陆正南。

“你在哪儿呢?出来一起吃饭吧。”陆正南的口气很平常,话也很平常,可在如今这样的时刻,却让人心里震动。无论有没有确诊,他都是疑似携带病毒者,哪怕一起吃饭并不会传染,但也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和心*。

“不了……”齐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过来吧,我在漓江月订个位置,那里安静,菜也清淡,你尽快过来。”陆正南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不给齐禛再拒绝的机会。

他知道齐禛这个时候,其实很脆弱,拒绝也不过是为了掩饰。

他在漓江月的包厢里等了一个小时,齐禛才来。

“我点了两个凉菜,这两天秋老虎厉害,吃点爽口的。”陆正南假装忽视掉他苍白的脸色,把菜单推给他:“你看还要什么?”

齐禛只随便点了个汤,服务员出去之后,室内便沉寂了,谁也没说话。

“我看最近天热,山庄的生意倒是不错。”陆正南半歪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你选的位置好,靠着山凉快。”

这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平时相处的模式,谈公事远比谈其他要令人不尴尬,齐禛也回了几句,两人又说了一阵马场的问题,菜上来了。

服务员上完菜正要下去的时候,齐禛忽然叫住了她:“帮我们分一下吧。”

陆正南淡淡地说了句:“两个人吃饭还分什么分,麻不麻烦?”便拿起筷子夹了菜开始吃。

齐禛愣了一会儿,也终于夹了些菜到自己碗里,明明是蜜津藕片,可是吃在口里,却不知怎么,觉得带着苦涩。

后来,在一次夹菜中,他们的筷子偶然相碰,齐禛立刻如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陆正南却像没事人般,继续吃饭。

齐禛的心里,更是酸涩难忍。

过了一会儿,陆正南给自己舀了碗汤,又舀了一碗给他,语气依旧很家常:“这汤味道还行,骨头炖得*酥。”

齐禛默然地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喝完,半晌,垂着眼睑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陆正南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喝汤吃菜。

吃完饭出来,陆正南捶了捶后腰:“这几天总觉得关节疼,睡得也不怎么好,我看山庄里按摩的评价不错,你说咱们修好了自己也没去试过,要不今儿干脆一起去试试,也权当休息了。”

齐禛知道,他其实只是想陪着自己,勉强笑了笑:“我可没那功夫,下午还有会要开呢。”

“是吗?”陆正南点了点头:“也行,那我去旁听,正好也有几天没听你给我汇报工作了。”

若是平时听到他说这话,齐禛一定会冒火,可如今,却是另一种滋味,轻轻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

“我车丢公司了,坐你的去吧。”陆正南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懒洋洋地往他车上一靠。

齐禛坐进去,解了锁,他也拉开门坐上来,眯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像在打盹。

一路上,两人并无过多话说,齐禛却觉得情绪渐渐真的镇定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

下午,陆正南跟齐禛在按摩房消磨时光,晚上又一起吃了饭,才各自回去。

齐禛上车要走的时候,陆正南又忽然敲他的车窗,他滑下玻璃,听见陆正南说:“三哥,你还跟以前一样,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没事儿。”

齐禛的眼中,骤地一烫,什么也没说,即刻发动车离开……

陆正南在他走后,独自站在路边抽完了一支烟,才打车回家。

到的时候,叶初晓正在收拾碗筷,见他回来,嗔道:“等你半天也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们就先吃了,给你热饭去吧。”

“不用,我吃过了,下午手机丢在一边放着,可能没听见。”陆正南过来,帮她擦桌子,对齐禛的事,只字未提。

他能理解齐禛的心情,这件事如果换在他自己身上,也一定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叶初晓。

等叶初晓去厨房洗碗的时候,他回到沙发上坐着,米粒儿跑过来,要他帮她做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

他便过去,趴在桌上帮她剪剪贴贴,看似一切如常,可间隙里看着米粒儿,却总觉得可怜,到最后,伸手抱过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米粒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回抱住他,学着他的样子,轻拍他的背,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工作累了?”

陆正南心酸,默然半晌,低声说:“今天遇到你的……叔叔爸爸了,他最近真的工作很累,我们去给他打个电话好不好?”

米粒儿点头,大声说“好”。

他用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出门到花园里,在拨通齐禛手机,等待接通的时候,他沉*了下,叮嘱她:“就叫爸爸,不要叫叔叔爸爸。”

当齐禛听见铃声,看见是陆正南打来的,他的眼神微怔,然后接起。

“爸爸。”米粒儿稚气的声音,在那边响起,他猛地一震,握紧了手机。

“爸爸……嗯……家里的爸爸说,你最近工作很累,让我给你打电话。”米粒儿接着说道,齐禛心里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哦”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米粒儿听不太清,又大声问:“爸爸你说什么?”

“我没事,宝宝不要担心。”齐禛忙提高了音量解释,到了最后,却又渐渐低了下来:“宝宝你想不想我?”

这一句,米粒儿却出乎意料地听清了,干脆地回答:“想!”

“宝宝……爸爸爱你。”齐禛半仰起头,望着*上的灯光,声音里已有不易觉察的哽咽。

“我也爱你,”米粒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他:“爸爸你要是太累了,就休息会儿,看会儿电视,要不吃点好吃的,不要总是工作。”

“嗯,我听宝宝的。”齐禛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停地点头。

父女俩又说了好一阵话,临挂断的时候,米粒儿还不忘又嘱咐一次:“爸爸你要记得休息哦。”

齐禛沙哑地说了声“好”,泪已溢出眼角……

而这边米粒儿打完电话,陆正南带着她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快回家的时候停住,蹲****她的手:“我们刚才给叔叔爸爸打电话的事,米粒儿先不要告诉妈妈。”

“为什么呢?”米粒儿不解地望着他。

“嗯……”陆正南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不了谎,最后只能说:“就当作你和我的一个小秘密,等以后我再告诉你原因,但是你现在先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米粒儿依旧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好。”

“米粒儿真乖。”陆正南站起身来,重新牵起她的手,却暗自叹息一声。

那天过后,陆正南时不时会跟齐禛吃饭,谈谈工作,或者什么也不谈,就只是一起吃饭。

晚上,趁叶初晓忙别的事的时候,他会让米粒儿和齐禛打电话,米粒儿在电话这一头,唧唧咕咕地说她学校里的事,齐禛就在那一头,静静地听。

他再没有对陆正南说过一句谢谢,却将感激,悄然收藏在心里。

叶初晓对他们之间的这一切,浑然不知,直到某天给米粒儿洗澡的时候,她随后问:“怎么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才进屋?”

米粒儿正在玩泡泡水,一时没注意,说漏了嘴:“我给叔叔爸爸讲***的故事,太长了,老讲不完……”

叶初晓一愣,手停下来,犹疑地反问:“叔叔爸爸?”

米粒儿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用手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

“怎么回事?”叶初晓追问。

米粒儿怕她生气,只好低着头小声地说:“可是爸爸让我保密的。”

“保密?”叶初晓怔了怔:“保什么密?为什么要保密?”

“我也不知道。”米粒儿连连摆手:“妈妈我真的不知道,爸爸就说……不要告诉你。”

“算了。”叶初晓怕吓着她,继续给她洗完澡,哄着她睡了,这才到书房找陆正南。

“你为什么让米粒儿给齐禛打电话,还不让她告诉我?”她开门见山地问。

陆正南一时语塞。

“说啊。”叶初晓的眼中,已隐隐有怒气。

陆正南别开目光,不与她对视:“齐禛最近遇上了点麻烦,心情很不好,特别想米粒儿,所以有时候我就让他们通个电话,怕你不高兴,就没说。”

“要真是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你需要联合孩子一起,偷偷**地瞒着我?”叶初晓气呼呼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半晌,却又觉得不对,抬起头问他:“齐禛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么严重?”

她了解齐禛,也了解陆正南,若不是事情严重,齐禛不会脆弱到需要米粒儿安慰,陆正南也不至于这样瞒着她去帮他。

“只是工作上的事,不是什么大事。”陆正南转过去重新面对电脑,避重就轻地回答。

可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是北京家里的电话。

深夜突然来电,陆正南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犹豫地按下接听键,里面响起的,是陆母尖利的声音:“你快回来,施曼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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