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哀伤后

玄烨长久都没有从那场悲伤中走出来,若不是诸大臣以朝事为重相劝,他还想坚持为皇祖母守孝三年来着。

皇祖母最后与玄烨说的话,只有玄烨和苏茉儿知道,他们出来谁也没说。玄烨对外只说遵太皇太后遗愿,梓宫不入太宗文皇帝皇太极之陵,而是暂时安放在清东陵——因不舍子孙而靠在福临的与玄烨未来的陵寝附近,谥号孝庄文皇后。

自皇祖母薨,他好几个月没有翻任何妃嫔的牌子,除了去给慧姨娘请安,他几乎很少进后宫。

有时半夜醒来,会看见他出现在我身边,或者睡着,或者睁着眼睛看我。

我眨了眨眼睛,还是困的很,抱住他暖暖的身子蹭了蹭脑袋:“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

“我真喜欢你身上的香味。”我一个人的香味。睡意再次浓重的袭来,我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的手在抚摸我,却困得只想抱着他一起睡觉。他的哀伤不会那么快离开,我只希望我的陪伴或许可以让他好过一些。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我想点头告诉他我会的,可是我睡着了。

贴身的玉佩从睡乱了的衣襟里滑出来,掉在他眼前。

他伸出手去,摩挲着还带着体温的乳白色羊脂暖玉。伸手从自己领子里拉出来相对的那块,悄悄拼到了一起,那么圆满,那么美丽。

清晨醒来,他已经离开了。

低头看见衣襟外的玉坠儿,大概是睡觉时候滑出来的。我又把它给放回贴身的地方,起身洗漱更衣。

去宁寿宫给慧姨娘请安。慧姨娘本来是应该搬去慈宁宫的,但是她并不愿意去,玄烨也未勉强。

回来路上惊讶的看见景仁宫的门居然半开。我是知道玄烨一直有命人打扫这里,但是这么早就有人吗?以往可从未见过。

我让悫惠和知棋在门外候着,自己推门而入。

满院子没看见人,花草都打理的和当初一般无二。后殿的门开着,我好奇的走进去,意外又不意外的看见玄烨躺在姨娘当年的床上,睡着了。

这边虽然有人打扫照料着,可是没人住毕竟没备下床褥。京城的早春,寒意仍然不浅。李德全不在身边,也不知哪儿去了。我解下身上的大氅,轻轻给玄烨盖上,虚掩房门,离开了景仁宫。

路上遇到抱着被子的李德全气喘吁吁的赶往景仁宫,于是放心的回了宫。

玄烨的生日前几天过了,有嫔妃去李德全那儿探口风,李德全只给了个摇头示意,于是谁也不敢多提。玄烨看见晚膳多了几个菜,也想起来了,于是叫我过去一起用膳。

多喝了几杯酒,对他来讲并不算什么,只是心头抹不去的伤似乎被盖掉了些许,人也出现了久违的轻松。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我:“年年生日,你都记着我的,我却一次一次错过你的,今年又没有给你办什么。”

我接过酒,玩着杯沿没有喝:“生日对女人来讲,是提醒女人过一年老一年,所以不过也好啊。”

他轻笑:“又是哪里来的歪理。”

“明年,不知不觉,三十了。就是被你提醒了才发现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到唇边却不喝,对着我看:“三十了?看着你我常常迷惑你的年龄,哪里有三十的样子。”

我端起酒杯,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梨花白?”

他和我碰了一下杯子:“没错。”

“知道我一杯倒的酒量还邀我喝酒,有没有想过后果啊?”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口灌了下去,好辣。

他优雅的喝完,脑袋凑过来:“还认得我不?”

脑袋开始犯晕了,我摇了摇头:“怎么比以前的酒劲还大的样子,我头好晕。”

他就那么看着我犯晕:“就是突然想看看你醉酒却神思清醒的样子,能不能把我也看晕了。”

“我晕了可别说我没照顾你啊,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个生日小礼呢。”

“什么礼?贵妃醉酒?”他夹了筷菜递到我嘴边。

我咽了下去:“你就笑话我好了,笑话完了看我还给你。”

他不以为意的笑,却又给我倒了一杯:“是我的,跑都跑不掉。”

闻着香醇的陈年好酒,我偷舔了一下嘴唇。不好,我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习惯了酒味,那种辣辣之后香醇绕舌心口热乎乎的感觉。虽然仍然会醉掉:“我会被你害成酒鬼。”

“你这酒量酒品,都奇迹的很啊。”他不但不阻止,还纵容的给我倒酒。

又两杯下肚,那种入喉很顺很好的感觉渐渐出现,头晕不晕自己也分不清了:“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都不能碰酒。妈妈说我有病,家人要给我做好榜样,健康生活,所以家里从来没有烟酒这些东西。水要喝煮开过的矿物质水,连果汁,都得是妈妈鲜榨的才许喝。”

“妈妈?矿物质水?果汁?什么东西?”

“就知道你不晓得啊,那个呀,是我的世界的东西。”

“你的世界?说什么胡话啊,真是喝醉了你。”

“才没有胡说呢。我本来啊,叫景天心……”

……

“天心,你还是叫天心是吗?”

“对啊,要是下辈子还转世,我就还叫自己天心,永远叫天心,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

“你,希望下辈子还能被我找到吗?”

“玄烨,我有多久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了吗?”

“你委屈吗,天心?”

“上辈子,我从小就一直被教育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交朋友去玩,所以我向来没有什么感情,死了那天也只当妈妈终于可以解脱了。可是来了这里,我才发现我原来也是可以明白很多感情的含义的,我的心健康的属于自己的——我爱你,玄烨。”

……

浑身都痛,尤其脑袋好像被车轱辘碾过似的,头痛的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抱着脑袋从床上勉强坐起来,奇怪我怎么睡乾清宫来了?被子滑落,凉意吹起身上一阵鸡皮疙瘩,赶忙躲回被窝去,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就玄烨生日喝了几杯酒而已,宫里的陈年老酒后劲也太大了,下回打死我也不碰这种好酒了。

裹了裹被子窝成虾米状,头还是老疼的。

“醒酒汤早就熬好了,我去看看主子醒了没。”知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都问了好几趟了。”

“知棋。”我出声唤道,只觉得一张口脑袋里血管就开始打擂台。

知棋快步走过来:“主子你可醒了。”

“什么时辰了,头好痛。”

知棋过来一看我痛苦样,气不打一处来:“我的主子喂,就算皇上劝酒,您也得悠着点啊,以为自己很有酒量吗?您看看您,睡了两天才醒,头能不痛吗?”

“两天?”我吓了一跳。

“可不是。”说归说,知棋还是心疼我,“奴婢这就让坠儿送醒酒药来,皇上吩咐您醒了一定传孙太医来看看。待会儿再洗个热水澡就舒服了。四阿哥这几天念叨着要见您,奴婢也不敢让他进来吵您。”

“知棋,别唠叨了,你主子我头疼。”

“好,知道了。您歇着,我这就去张罗。”

洗了澡,服了醒酒药,孙之鼎已经候着了,对我醉酒之事满脸不赞同,我怀疑他打算开十斤黄连给我点教训。

禛儿进来的时候孙之鼎还在把脉。一把完脉,禛儿紧张兮兮的就问:“孙太医,皇额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睡了两天?”

我脸一红。

孙之鼎看了我一眼,对禛儿说道:“四阿哥莫急,主子没事。就是有些事,四阿哥要去问皇上才好。”

禛儿不明所以的歪头看我。

我底气不足的瞪了一眼孙之鼎:“皇额娘没事,不小心喝了点酒,喝醉了。”

“那为什么要问皇阿玛?”

“因为,这个皇上赐酒,不好拒绝啊。”玄烨对不起,你就背个小小的黑锅吧。

禛儿似懂非懂,不过看我样子也就没追问下去,只是抓着我的手问我:“那皇额娘还有不舒服吗?”

“再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睡多了,头因宿醉还在疼,今晚肯定没好觉睡了。

孙之鼎开了个药方子,给我下了警告:“主子身子受过几次创,若非数年调养今日必然还是体虚气寒。是以实在不宜饮酒,主子,身子开不起玩笑啊。”

我受教,本来也没打算喝的,结果没经得起好酒的诱惑:“我也不是喜欢借酒浇愁的人,绝对下不为例。”

玄烨今天出宫去了,大半夜的才回来。

我郁闷的喝完药了无睡意,干脆等他回来。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怨他两句:“都是你,害我喝酒。”

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看向我,只是宠溺的笑:“偶尔喝喝也不错啊。”

“下次我绝对不陪你喝酒了。”

“好,没有下次了。”

他,也不需要再用酒来获取那些意外无比的讯息了。我忘了,所以我不知道我吐露的远超过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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