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宫

平定三藩、统一台湾以后,河务便是玄烨首要的大事了。靳辅治河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淮、扬水灾并未明显好转,玄烨为此日夜焦劳,惟恐官员治河失法。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玄烨出京,开始了他的首次南巡之旅。

我本来因为《治河经略》的事,打算随行的。但皇祖母从九月自古北口避暑归来,身子就时好时坏的,玄烨实在放不下心来,尽管有福全为了一些事必须留在京城,但他毕竟不能长在后宫。

我便留了下来,一来好照顾皇祖母,二来也方便和玄烨互通讯息。

常宁自告奋勇的随行了。还有细细通读我《治河经略》之后的周昌,他希望可以亲眼看看这黄河和江南,也方便他绘图。玄烨准了。这一趟南巡之后,他便要到北边去驻守了。

登泰山,祀东岳。诣先庙,瞻圣人。

不仅仅是关注治河,玄烨也顺便把这南巡之旅变成了展示朝廷对汉文化尊崇和笼络的意思。他很忙,尽管字里行间写得都是些风土人情,可是有些话仍然显示着他无法不忧国忧民的责任:“……自认向来留心河务,每在宫中细览河防诸书及尔历年所进河图与险工决口诸地名,时加探讨。虽知险工修筑之难,未曾亲历河工,其河势之汹涌泛漫,堤岸之远近高下,不能了然。今详勘地势,相度形势,如肖家渡、九里岗、崔家镇……一带,皆吃紧迎溜之处,甚为危险,所筑长堤与逼水坝须时加防护……对比你所书治河经略,已与靳辅等商讨,证实黄河图最是详略。虽尚未完全对比治河之法,但数条建议予其等很大震撼,只是尚需探讨证实。吾甚好奇,汝从未亲见,只从古籍居然绘出此等详尽图略,不可不谓又一惊喜……闻皇祖母身体尚可,吾安心不少。皇祖母年事已高,为人孙者不得不多加仔细……”

提笔写完回信,交给知棋送去乾清宫,自然会有人送到玄烨手上。我总不能说我能画出图来,不仅仅是为因为我看遍古籍,还有小青龙相助。而那些建议,即使全都对的,也需要年月来实施,何况这朝廷上的人哪个没点小九九或者小主意呢,要人无条件接受外来人的建议,难度也太大了。而皇祖母自己都说了,只要没大事,谁都不许告诉玄烨说她身体不好,以免分了他治河的注意力。

这一趟下去,危险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五台山之行后,因为皇祖母身子的缘故,我再也没有随行出宫过,无论一年一度的木兰秋围或者塞外巡幸。所以那曾经允诺过要带我去看草原的事,不得不一年年的推迟,而潜意识里,却都宁愿这样的推迟永远没有尽头,那样至少代表皇祖母始终健在。

第二年塞外巡幸的时候,皇祖母一度病危,我不得不八百里加急通知玄烨星夜回銮。以为救不回来了,所幸几夜抢救居然还是挺过来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每回看见皇祖母愈发花白的头发,心都隐隐的痛。她的心态却愈发的好,身子只要没不舒服,就坚持要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散散心走走路,也会召见所有的小阿哥们一起用个膳之类的。

小阿哥们开心而规矩的用着饭,而我常常看见她审视的目光,带着不输几十年前的锐利,一个个扫过在座的小阿哥,尤其是太子胤礽和皇长子胤禔。

我只是旁观者,胤礽的志得意满、胤禔的努力上进、胤祉的孜孜不倦,禛儿的踏实稳重,胤祺的谨小慎微、胤祚的聪明乖巧、胤佑的沉默寡言、胤禩的少语漠然,胤禟的……加上还不懂事的胤#;、胤禌和胤裪,都在我眼前一点点长大。

我没有特别偏心的孩子,如果有那也只会是我的禛儿。而禛儿之外,让我上心的就是那个无法再额娘膝下承欢,虽然贵为阿哥却因为额娘卑贱的地位而为人所忽视的八阿哥胤禩了吧。

敏妍怀孕了,如果是个皇子,那将会是玄烨的十三阿哥。

我对她开玩笑说,不愧是你敏妍的孩子,要么不来,一来就是一个拼命十三郎。

敏妍摸着肚子,笑得很温暖,隐隐还含着一丝莫名的决然:“天心,多亏了你。所以,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希望你能抚养它。”

我把禛儿叫到身边:“禛儿,你敏姨要给你生弟弟了,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帮他当自己亲弟弟一样疼哦。”

禛儿欣喜的凑近敏妍的大肚子:“真的吗?弟弟什么时候出来?敏姨,我一定会把他当弟弟照顾的。”

敏妍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眶顿时就红了。

我抱着禛儿,像是千百年来就抱着那么熟悉的一个孩子:“怀着身子可不能动不动就伤感,孩子都感觉得到的。”

禛儿认真的点点头插嘴:“皇额娘不开心的时候,禛儿都会知道。所以敏姨也要开开心心的,这样弟弟才会开心。”

敏妍捏起帕脚轻轻擦了擦眼角:“禛儿,敏姨谢谢你。”

心血来潮送了禛儿去书房,目送禛儿消失在书房门口,我才慢吞吞的回宫,等着待会儿去慈宁宫请安。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不意听到亭子后面有声音,走过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亭子后面的阴影里,脸上闪过一丝不忿。瘦小的身子似乎在颤抖,白皙的小脸上带着一些青紫。

“胤禩,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你脸上是怎么了?”我走过去。

他往后一缩,躲过我牵他的手,与卫琳琅颇有几分神似的秀气白皙的小脸近看,青紫还不少。我眉头一皱,他往后退的更厉害了。

我平缓了心情,手心向着他伸过去,停在距他一尺的地方:“你明年才能进书房呢,这么早来偷听可不好。你要是想识字,我来教你,好不好?”

防备的直直看进我的眼睛。

许久,他终于伸出了小手,怯怯的放进了我的掌心。那微微颤抖的小手,一下就叫我揪紧了心。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冰凉冰凉,并不像是单纯早起的温度。再看头发衣服上,都带着细细的水气。

直接带回承乾宫,知棋和悫惠吓了一跳:“主子,这是?”

“取干净衣服来,伺候八阿哥换了。”

悫惠赶紧取了一套衣服来,可是胤禩却不愿意换。

我接过衣服:“这衣服是做给禛儿的,但他长得太快,一直都没有穿过。”

他这才安静的由我给他换了衣服。

知棋体贴的把茶和点心送了来。

看着他文文静静的喝茶吃点心,明明很饿了,却吃得有礼而谨慎。

有些事,我知道却不适合插手。就像这个后宫,恃强凌弱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身份的高低,宠爱的多少,常常主导着大势所趋。一个人,如果不自己强大起来,永远都不要指望别人给你可怜和同情。

胤禩显然不愿意生人接近的样子。唯有我尚能接近,便只好由我亲自照顾他。看着他辫子乱了,给他解散辫子,重新细细梳好。又取来止痛的药膏,给他上了药。

卫琳琅接到通知赶了过来,神色颇是慌张:“主子,胤禩他是不是在这儿?”

胤禩迅速的回头,看卫琳琅的眼神复杂,激动、陌生;渴望、怨恨……

我牵着胤禩,把他的手交给卫琳琅:“就说我特许的,今儿慈宁宫你就不用去请安了,晚上把他送回去就好。”

胤禩没有挣脱,低低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琳琅谢过姐姐。”

闻听称呼,胤禩眉头诧异的一皱。

卫琳琅小心翼翼的握着胤禩的手,跨出了承乾宫的宫门。

以后要怎么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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