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花,非花

三天了,可爱饿的不行了,催我带她出去吃饭。

窗外的晨昏更替清晰的提醒着我时间流逝的事实。

我不能再如此下去了,等玄烨回来,事情会闹得更大。而自闭,无法让我找出答案。

打开门,乍然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原来真的下雨了。门外围着知棋、坠儿和其他宫女太监,忧心的看着我。

镇定住心神,我说了三天来第一句话:“可爱饿了。”

忙碌起来的人,带着些许轻松。

而我的心事,一点也不轻松——

“去浣衣局,找一个右眼角下面有滴泪痣的女孩子,带来见我。这事,不许惊动任何人。”

“嗻。”太监秦来儿迅速的跑了出去。

转身回屋,坐在见客的榻上:“坠儿,把书房里面的画都毁了。”

“是。”坠儿知趣的走进书房,片刻后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这两天,禛儿还好吗?”

知棋麻利的递上茶水:“敏贵人带回永寿宫了。”

“去跟她说一声,禛儿麻烦她和德玉再照顾几天。”

“是。”

“皇上有没有传什么消息回来?”

“还没有消息。”

“下去吧,等人到了,谁也别进来。”

秦来儿很快把人带到。听着连声音都有些相似,瘦弱的身子与我搀颇为相近,她在我面前跪下,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门关上,殿内昏黄。

沉静的空气,压抑。她在害怕,我也在害怕。

我克制住内心的翻滚,冷静的开口:“抬起头来。”

一张十七岁景天心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颗滴泪痣刺目的扎进我心里。

“低下头去。”我暗暗咬着下唇,拼命告诉自己这个不是我,才能继续开口,“你是谁?”

“奴婢卫氏,小字琳琅。”

“汉女?”

“奴婢是满人,正黄旗的包衣奴才。家父曾是内管领阿布鼐。”

心底似有稍稍安心了什么:“既如此,为何会入辛者库贱籍进浣衣局?”

“家父,有罪。”后面两个字,在迟疑片刻后,低低的吐露。

“你的生辰。”

“奴婢生于康熙二年九月十三日酉时一刻。”

“听你谈吐,是识字的吧?”

“家父自幼对奴婢多加爱护,曾请西席教导,奴婢略通一二。”

“琴棋书画?”

“奴婢略有涉及。”

“那日,为何一人哭泣?”

她咽下又起的哽咽:“那日是家父祭日,奴婢感怀养育之恩,无法祭祀而悲伤流泪,不意惊扰了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让我杀死自己?

“你想不想离开浣衣局?”

“谢娘娘垂怜,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奢望。”

“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她小步后退,靠近大门才敢转过身来背对我打开门,走出去。卑微的语气,恭敬的态度,看得我的心,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知棋进屋来:“主子,事情都办好了。主子三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味同嚼蜡的胡乱吃了几口:“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孙太医在殿外,几日没给主子请脉了。”

“今儿免了,我累了,谁来都不许打扰。”

“嗻。”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空落落的。我把她叫来,其实又能做什么呢?

幸好玄烨短期内不会回来,我这样混乱又空虚的心结,一定会被玄烨看出来,我该如何对人解释,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灵魂和现世不同的躯壳的交集。

连着数日严重的失眠,浓重的熊猫眼和不觉疲惫的精神反常的让我自己都担心。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休息。

马车一路驶出东华门,往大觉寺而去。

佛院的缭绕香烟,千年不变。跪在大雄宝殿中,我在佛前虔诚的合掌默念:“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弟子惶恐。因缘巧合误入此时空,伴此躯壳长大成人,弟子一路努力从未怨艾。但今弟子突遇旧日面貌,心念徒乱如麻,实不知何为我,我为何。弟子恳请佛祖指示,这劫何解。”

在罗汉堂里,对着栩栩如生的五百罗汉一个一个跪拜过去。

直到一声老成持重的阿弥陀佛在耳边响起。

“施主似有心结难解?”一个老和尚捏着佛珠站在我身边,长长的白色眉毛垂到颊边,眼睛是闭着的却可以感觉到他正在看你,而且是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目光。

“大师如何得知?”

“施主身形散乱,神思飘渺,顶上三花漂泊不定,郁结缠绕,可见施主有心事想不开。”

“大师慧眼,弟子确有一事不明。弟子有一朋友,改头换面离开过去努力生活,无意却偶遇一人,面貌与旧日相识一般无二,弟子不明白,究竟这副躯壳是她,还是灵魂才是她。我们凭躯壳与人相处,却用灵魂思考。他人与我们的灵魂交谈,看的确是躯壳……”

“咄——”老和尚一声大喝,“法界诸法,非染非净,非生非灭,不动不转,平等一味,约体绝相,随缘起灭,曰众生心,曰如来藏,你明白否?”

当头棒喝,如醍醐灌顶,在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开来。

方才罗刹一般的老和尚在眼前清晰的露出慈眉善目的面貌,心突然就干净了:“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轮回中,心若一动,便已千年。我怎么自己把自己的心,给忘记了呢。”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呼法号,“施主慧根。”

我合掌向老和尚深深作揖:“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走出罗汉堂,阴暗都丢在了身后,看天,是纯净的蓝。

手放到胸口,心在手下有力的搏动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在这里,我,是我,非我,都是我,也才是完整的我。

回头,罗汉堂空无一人。

寺院的别处,小沙弥扶着老和尚:“师叔祖,你方才不在禅房去哪儿了,可让我好找。”

老和尚拈了拈手中的佛珠,悠悠开了口:“佛曰,不可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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