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浣衣局的惊吓

我认花秀歌作妹妹,让温顺送她出了宫。佟世南答应我会照顾她,直到她再也不需要照顾。

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

尽管是我做的决定,我还是难过极了,跑到玄烨寝宫一个人趴在他的龙床上发呆,这里不会有人来。

想起七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是花秀歌陪着我走过。我的难过开心,我的喜好憎恶,她都了如指掌。她永远在我需要她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玄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下朝回来,肚子好饿,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坐在桌边,却什么也吃不下。

东西撤下去,下人也都自觉的撤了。

他把我按在怀里,慢慢安慰着我。花秀歌的出宫特权是我向他要来的,从来后宫的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没有笑我傻,没有说我笨:“皇阿玛走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从此寄世的皮囊不可变,驻世的慧命却已非故人。生命的聚聚散散有其缘分的深浅,莫执着于今日的悲,当寄首于他日的喜。”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禁不住这样的安慰。哇的一声,眼泪决堤而出。

那轻缓而有节奏的拍打,像是有一种魔力,让我的伤心随着眼泪一起流走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外间书房的烛光,提示我,他在。

在黑暗中,悲伤已然淡去。原来拥有能够彼此守望的人,是这么幸福。那是在午夜梦回时分,清楚知道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呼吸地安心,是在寂寞孤单时知道身边有人在静静相陪的温馨,更是在惶恐无措时清楚有人在默默支持地信心。哪怕,这样一个人,并不属于我一个人,对我而言,也已经是在彼此相依相慰着了。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几多视线的胶着。

想是佛前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换来数十载的人世游。聚散离合逃不开爱与恨千古愁的纠葛。漂泊的心,它何时学会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主子,再过去就是浣衣局了,还要走吗?”知棋的声音唤醒了我的神游。

看了看周围陌生的景色,感叹自己神游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真是:“不用,我们回去吧。”

“主子,要不您等一下奴婢,前两天送去浣衣局洗的衫子应该好了,四阿哥昨天还在闹着要穿那件棉里衣睡觉。”

“是以前的都嫌小了吧,该再给他做几件了。”

所谓棉里衣就是我怕孩子过敏特意给禛儿做的纯棉睡衣。承乾宫的下人都知道我在小事上好说话,没人的时候才会敢对我说让我等一下她们这样的话。我自然应允了。

“奴婢去去就来。”

我走到树阴下,等着知棋回来。

冷不丁的听到一声微微的啜泣声从旁边的树丛里传出来,巡视周围没有其他人,但我确定有人在哭。我不过多干涉各宫的事务,但是也绝对不赞成对宫女进行体罚。

拨开丛丛灌木,我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缩成一团的女孩子,穿着单薄的下等宫女装,暗暗饮泣。

“你还好吗?”看她穿着简单,连块帕子也没带,我取下别在衣襟上的帕子递了过去,“漂亮的女孩子是不应该哭的。”

女孩子抬起头来看向我这个意外的来访者。

她抬头的瞬间,我失去了反应能力。

我难以置信的退后,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起步,见鬼似的落荒而逃。

一脸惨白的回到承乾宫的内殿,不顾所有眼光的诧异,关上房门,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

可是手一直在抖,抖得好厉害。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抖。抖得身子都控制不住了。

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但却完全没有心神去注意。

我知道我失常了,可是,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的。

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吗,根本没有什么的,我是我,我在这里。

身边依过来软软的身子,我紧紧搂住可爱,把脸埋进她又长又软的毛发中,寻找唯一而无助的依靠。

我是一抹游魂,误入时空的游魂,抢走了一个本该属于其他人的美丽躯壳,自私的活着。

我记得那天梦里的样子,我的灵魂仍然是离开母亲时候那个十四岁孩子的样子,不是这样倾国倾城,也没有如此的雍容华贵。以为自己活着,却猛然间让那个“镜子”映射出从来没想过的事实——这样活着的,真的是我吗?

只有小青龙认识我的灵魂,可是,他也已经失去那些记忆了。

天心,天心,我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延续我的记忆。可是这个天心,已经叫佟佳氏天心,而不是景天心了。

“啊——————”

仰天长叫,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脑子很清醒,就是有些乱而已。

我拒绝所有人的进入,甚至禛儿的呼唤。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不能让我的样子吓到他。

我威胁他们,谁敢进来我就赶谁出宫。

玄烨今天早上出宫去,去往承德看望前往避暑的皇祖母和慧姨娘,说是半个月后回来,宫里我最大。

后宫有条理的很,我不管事几天也不会出错。

至少,等我的手不再抖,等我可以安然的面对自己的存在。

那张脸,根本就是我灵魂的翻版,甚至,右眼角下面那颗小小的滴泪痣。

叫我如何,安然——

手一直在抖,墨块几次从手中滑掉,然后捡起来继续。

笔架哗然倒塌,没关系,只要我想要的笔在我手中,就可以了。

大滴的墨汁,啪嗒一声滴上淡淡泛黄的宣纸,晕染开来。

丢掉,换干净的,重来。

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我的样子,我的样子是什么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宫女的样子。笔失控的掉落,在宣纸上留下大团不规则的墨迹,就像我现在的思维。

花非花,雾非雾,记不分明非是梦,是梦还隔几帘重。温言软语遥隔天,幽窗冷雨唯孤心。无言望月,桐阴月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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