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妃,后

敏妍在静怡轩虽然不忙,但也不能常常来看我,成为后妃之后还有更多的上下规矩需要知道。而且静怡轩的规矩还是比较重的,每天晨起睡前都需要点名以便管理。

赐婚于福全、常宁和其他贵族子侄的秀女名额在皇祖母和慧姨娘的干预下,很快决定下来了。福全的正福晋是老祖宗决定的,镶黄旗二等侍卫明安图之女,西鲁克氏瑞华,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常宁坚持不愿意娶正福晋,所以许了个侧福晋,是他自己选的正白旗都统之女瓜尔佳氏淑宁,一个文静到让人很容易察觉不到存在,本来只是个女官的孩子。我认识的人都没有被选中赐婚,不知是幸或不幸。

那场隆重而简约的册后大典,让钮祜禄氏入住坤宁宫的笑容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她因为经血失调症状越来越重而为太医诊出气脉失和邪气入体。

孙之鼎得到过温顺的指导,在妇科方面算是太医院最精通的人了,而他的诊断根本无法对钮祜禄氏言说。因为温仪为了皮肤白皙身体带香,不但用了含铅量高的化妆品,还长自幼过量使用一些对身体没有好处的药材,无论怎样调养,都不会逆转现在的状况了,甚至,大概活不久了。

我简直无法想象,温仪如果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该如何走下去。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这么耀眼而骄横的女子,可是表面越是坚强的女子,内心却可能越是脆弱。她也只不过用刁蛮来掩饰心底深处的孤寂。

“贵妃娘娘,微臣告退。”孙之鼎下去了。

我现在是后宫仅次于温仪皇后之位的贵妃,下面的四妃暂时没有一个人得到,诞下皇子的纳喇氏和马佳氏也只不过分别得了惠嫔和荣嫔的称号而已。几个从康熙四年开始随侍玄烨多年的妃子,因为随侍有功,也得了嫔的称号,比如董氏端蕊,被封为端嫔,还有安嫔敬嫔等几个。新选的秀女中则是前皇后赫舍里氏芳儿的亲妹妹赫舍里氏芳萍封为平贵人,隐约有着念旧与安抚索家之意。宜容和敏妍也被封为贵人,温仪的妹妹温僖只得了常在,德玉和明惠也是常在,其余秀女不是常在就是份位更低的答应了。

掀开帘子走进暖阁,温仪正在喝药,黑乎乎的看着就难以下咽,偏还一口一口的慢慢喝。

喝完药,她没看我,淡淡的开了口:“本宫这病,不太好对付吧。”

我勉强自己一定要若无其事的笑出来:“是不太好对付,需要长年调理呢。”

“长年调理?”温仪的笑,含着她自己才明白的深意,“你们下去吧,让我和贵妃娘娘说会子话。”

宫女太监识相的走了,关上了寝殿的门。

“你是聪明人,这宫里也就你还能说上两句聪明话。”

“我要聪明,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叫你皇后吗?”

“那是皇上心急了,要缓上个一年两年,谁争也没用。”温仪无所谓的说着事不关已一样的话语,让人心里泛起一股子不安。那不安不是被算计,而是如同听人交代遗言一般的不安。

“皇后娘娘这跟我说风凉话呢吧。”

“十二年前,我小看了你,所以我败给了赫舍里氏。你昏迷着进入皇宫那天,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翻不了身了。可是世事难料,我居然还是做到了今天的位置。我一直认为,芳儿那样的皇后,当来不是难事。宸妃、孝献,”温仪不理我的打岔,连陈年禁忌的人与事的感慨都翻了出来,“她们那样的女人才难以做到。可是,认识了你之后,发现原来还有更难达到的境界。”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你说什么呢。”

“和你聊天的机会也不多,有些话我埋在心里太久了,现在不给说你可永远都听不到了。”温仪的笑,带上了刁蛮的任性,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可爱,“你啊,佛经念多了,常常都像个神而不像人,连感情都能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哪里不食人间烟火了,我还不是为此傻乎乎的逃避了许久,好容易面对还醉了一次。

“选秀,虽然老祖宗早有此意,不过我就是故意当场提出来气你的。总算不负我惹恼玄烨的代价,你终于也看起来像个女人了。”

虾米?居然就是为了气我才这么干的,这女人真是够乱来。“喂,看我郁闷就那么值得?”

“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呢,不然皇上会那么容易走进承乾宫?”二十七岁的女人,露出十七岁的调皮,可爱的让人心碎。

“所以我让我专用的太医来给你看病了啊,怎么,还不行啊?”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又扯上她生病这件事,“你会好起来的,孙太医很厉害的。我那时候病那么厉害,都活过来了——”我闭嘴,又说起不能提的事情了。

“被我气多了,纯心惹我来作回报是吧。”

“你今天才知道我们八字不合吗?”心,酸酸的。

“敢跟皇后说八字不合,你还真是活腻歪了。”

“等你身体好了那天,再来找我算总账吧。”

“叫你那个孙太医少给我在药里放点黄连,苦的要命了真是,偏偏为了仪态还不许一口喝光,真是够了,给我拿个蜜饯来。”

“敢使唤贵妃的也只有你了。”

“老祖宗的大寿,交给你管了。”

“早点给我好起来,我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啊。”

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想起来一句很不吉利的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随即打打脑袋敲去那些不吉利的话,虽然温仪嘴巴很毒人也不算好人,不过我还是很欣赏她的直爽与霸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准备了一半了。不过我现在要睡觉了,找待书去,她都知道。”

蒙上被子,她背过身去不再理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看出了萧索与寂寞的味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她呢喃的声音:“你说,妃啊,后啊,值得用这一辈子换吗?”

开门,走出去,关门。

有些东西,走过来后不后悔谁也不知道。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回答。一觉醒来,她会忘记这个问题,然后继续打起精神做她威风凛凛独一无二会欺负人的皇后,而不去管人家怎么看。

她们都这样活着,从娇贵的格格,幼年步入深宫接受不可改变的命运,直至终老。年轻在深宫一代一代更替,只听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我,也会如此吗?天知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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