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孝庄危机

福临终于还是走过了人生最晦暗的阶段,追封董鄂妃为皇后,逾制下葬。我没有去看,碧绿事后说那葬礼盛大得让全京城的贵族百姓瞠目。

人都死了,要这些虚礼何用。何况,那孝献端敬皇后的封号,仍然暗示着她不为皇室认可的尴尬地位。

额头上的伤,不知怎么搞的,皇祖母和姨娘居然陆续知道了真相。玄烨不是那种会告密的人啊,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如此看来,我认识福临也许也是她们早有把握的事。这宫廷,没有秘密。

皇祖母对这个行森本就反感到极点,这下,更要追究他的放肆了。

可是这行森过分的很,他那天偶然看见我额头的伤,居然以为是我自己故意弄伤来诬陷他的,那副嘴脸气得我恨不得揍他一顿。要不是看在福临的面子上,我,我,气死了。

这下,他留了心眼,不管是谁叫他,除非是福临有请,不然谁都不理,一概回以:“贫僧正为孝献皇后超度亡灵。”于是,告到顺治那里也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董鄂妃下葬后,福临又开始临朝了,大家都以为万岁想通了,宫廷又能风平浪静了。可是,我的心里总是不安。

那日,在慈宁宫念完经,皇祖母并未立即起身用膳,而是看着菩萨,不知冥想着什么重大的事,迟迟不言语。

我担心的唤着:“皇祖母?皇祖母?”

孝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天心,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何深意。皇祖母的心意,一向是我在这深宫最琢磨不透的一件事。

她让我坐到她的面前:“天心,你告诉皇祖母,你觉得福临,如何?”

她果然知道我与福临的事,可这问题,是不是太大了?

“你别害怕,皇祖母到今天才问,就是不想追究。福临能走过这道坎儿,你功不可没。皇祖母只是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我思考了一番用辞,才敢认真的开口:“禀皇祖母,天心认为,福临,他的心里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他不是好皇帝。”

“你放肆。”皇祖母疾言厉色的指责我,“你居然敢如此说我大清立国之君。”

我离开蒲团,在皇祖母面前跪下郑重的磕下头:“皇祖母,天心说的是实话。福临与我说的话,天心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皇祖母为了保全他和皇位的苦,他知道后妃的好与坏,他知道众阿哥的优秀。他,只不过太真了。”太真了,看见的恶,他不能当没看见。内心的苦,他不能因为自己是帝王便认为理所应当。太真了,个性便与这朝廷的真真假假相去甚远。

太真了,太较真了。所以,他的苦,也只有他自己懂。

“太真了。太真了。”皇祖母反复叨念着这三个字,潸然泪下,“我这皇儿啊。”

我从怀里掏出手帕,仍是跪着,双手捧上。

皇祖母接过我手里的帕子:“你说得没错,天心,起来吧。”

不愧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情绪很快的收敛了起来,还是那样威严慈善不可侵犯。我不敢站起来,仍然跪着,只是立起了身子。

“天心。”皇祖母扶我起来,帮我别好帕子,“皇祖母怕皇上没有彻底走出鄂妃的阴影,你帮我多注意着,皇祖母谢天心了。”

一个母亲,一个太后,为着儿子,为着江山,孝庄,不容易啊。

“皇祖母,天心懂。”

晚间,特意出门去看了看福临修佛的大屋子,不意外的看见灯还亮着,只见人影,没有人声。

我上前去,扣了扣门。

没人回应。

我直接推开了进去,看见福临坐在琴前,而心却不知道飞哪去了。

那样清淡淡丰神俊秀的人,才几天,就成了这样儿看着就让人心酸的憔悴人儿。比起前些天的形容枯槁自然天壤之别,可是那苍白得失了精气儿神的脸,那不再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完全不是白天那个平静威严的样子。是怎样的心痛,让他白天神采奕奕,晚上却寂寞如斯。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把我顺势拢进怀里:“也只有你会来这里陪我了。”

他的身上,依然是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可是总觉得不是初见面的那味道了。

“她,就这么好吗?”

一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一个帝王为她痴为她狂?

我突然如此如此遗憾,我为什么没有在她生前去见她一次,亲眼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那么至少现在,我不会在他的寂寞面前对这个女人如此无话可说。那些道听途说,毕竟都不是我亲眼证实的她。

他努力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了,就是她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闷得慌,做什么都觉得没着没落的。”

我拽拽他的手,把他拉下来看着我,我很认真的问道:“今天用膳了没?吃了多少?”

他突然笑了:“吃过了,虽然吃不下,但是怕你再来那招给我强行喂饭,所以还是努力吃了。”

“什么呀,那还不是因为我担心你嘛。”这辈子的初吻,给了他,居然还敢这样笑话我。我佯装生气,心里却也难受起来。我依然记得他第一次展露的笑,把阳光都带进了这个屋子。可是如今的笑,带着太多的苍白与无奈,连月光都要为他哭泣了。

“好好好,我知道我的天心最好了。”

我的天心。五味杂陈的味道因为他的话再次袭上心头。

“棋艺最近有没有进步啊?”

“当然有。”

然后我们就开始下棋,直到最后收官数地,我居然和他打成了平局。

他没有说什么,吹灭了灯,送我回去。

一大一小的人,走在深宫静静的道上。

他的大太监在身后数尺静静跟着。

“天心,当一个人责任满身,努力尝试却仍然适应不了,他如何才能不伤人的放弃?”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站在景仁宫的门口,仰头,看见满天星光,在天上闪烁。

无声的泪慢慢滑落,打湿了景仁宫门前的青石板。

福临,如果我十七岁,你会不会为我留下坚持?

流星划过天空,没有回答。

那夜,那个世界的泪,第一次不是为了疼痛而流。

第二天,陪着皇祖母念完经,我说:“皇祖母,还是想法子解决了那个行森吧。”

皇祖母神色凝重。

那天晚上,祭祀先帝的奉先殿的烛光一夜未灭。

第三天,老中堂索尼被孝庄急召进了宫,来去行色匆匆。

几天后,索尼再次进宫,带来了佛教北宗禅师玉林琇。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