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相寻岂惧关山阻(七)

然而他们此去未久,宁夏已然生变。

四月五日,指挥周昂和千户何锦在安化王的策划下设宴诱杀了地方官员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等人,又派人袭杀巡抚安惟学、周东于公署。孙景文遵安化王之令,起草了檄文,声讨刘瑾,历数刘瑾十数大罪,说自己是“今举义兵,清除君侧,传布分镇。”等等,一边焚烧官府,纳尽国库所藏,释放罪囚以服民心,一边夺扔舟,盘踞黄河西岸,制造印章旗牌,封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和丁广为左右副将,孙景文为军师,招平卤城守将张钦为先锋,定期出师,逐令天下惊震。

陕西守吏得知此事之后,忙令飞驿回京驰奏。刘瑾先看了檄文和奏章,心中惊惶,不敢上报,只令各镇固守,命游击将军仇钺及兴武营守备保勋发兵讨逆。

此时仇钺带兵抗击蒙古取胜,领兵驻守玉泉营,刚刚驻下,便已经听得安化王谋叛。杨英忠于朝廷,立即便带兵赶回。仇钺却是老奸巨滑,生恐宇中鹤与安化王本是一伙,留在后面设计调开了宇中鹤及所率涉羽宫弟子,这才率军而回,走到半路,便遇到了何锦大军。

何锦本是率众前来招降仇钺杨英,杨英先与之相逢,不肯投降,两厢激战起来,杨英人少不敌,部将溃散,只得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单骑逃往灵州,合并灵州兵力,固守不出。仇钺随后也遇到了何锦大军,见敌众我寡,有杨英的前车之鉴,自然不肯重蹈重辙,一口便答应何锦归降安化王。安化王大喜,知他久历戎行,熟悉边疆形势,有意委他重任,仇钺却是称病不出,不肯为其马前驱。何锦心存疑虑,恐他降之有诈,借口其麾下兵精士练,要借兵权。仇钺早已猜破他的真正用意,不假思索,即将兵符双手奉上。何锦大喜,受兵符而去,自此方才不再怀疑仇钺。

这时,镇守固原的总兵曹雄得知安化王谋反,即统兵压境,命令指挥黄正率兵三千进入灵州,会合杨英及邻境各镇兵将,约期讨贼。杨英大喜,与灵州守备史镛分兵驻扎河上,夺取了黄河西岸船只,尽泊于岸,实施戒严,诺大一条黄金水道,除了飞鸟,任何人都不得通行,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挥师渡江,共同讨逆。

灵州本是黄河黄金渡口,平常商贾众多,人来人往,繁华之极,此番安化王兵变,杨英史镛屯兵河上,戒备森严,来往行人不至姑且不论,就是灵州城内居民,多恐兵祸殃及,只要略有投奔之处,无不收拾行囊,连夜逃离,不过短短数日,诺大一个灵州城便变得街道空旷,几无路人,那些平日聚众欢悦之地,更是门可罗雀,清冷无匹。

这天,是灵州近一月来少有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位于灵州城东,向来以食物精致出名的望月楼却仍然从早晨开张营业起,直至黄昏,都没有迎来一个客人,直到一直守在楼口的张老头心中失望,抬头望了望天色,终于决定打佯关张的时候,一名身形修长、骑了一匹瘦马的白衣男子才慢慢自城东门而入,往望月楼而来。

这是一名陕边地区少见的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眼眸如星,白衣如雪,张老头明明眼瞧见他所乘瘦马已经步履为艰,他自己略嫌清瘦的面容上也已满是倦意,想来他应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可是仔细看来,他的额头却没有一颗汗珠,他的衣裳上,也没有半点风霜的痕迹,心里不觉奇怪之极。

这青年男子似是已经饿了,驱马走到望月楼前便不再前行,只是望着空荡荡的望月楼,心中不免迟疑,犹豫着要不要下马进店。

张老头下意识地招呼了一声,道:“客官是要打尖呢还是要住店?”

那青年男子瞧了张老头一眼,满是倦意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竟如三月春光一般明媚,道:“老丈,这儿还卖酒食,供人住宿么?”

张老头道:“开了这道门,自然是供的。”

那青年男子道:“那为什么诺大的一个望月楼,竟然连一名客人都没有?”

张老头叹道:“客官不知道就要打战了么?但凡有一点儿法子的,包括我老头儿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在内,人人都逃去了,只有老头儿恋家,舍不下这一生好不容易才置下的家业才在这里死守。唉,能守到什么时候便守到什么时候吧!听天由命便是!”

青年男子心中默然,不易让人觉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跃下马来,道:“我已经饿了,就在老丈这里吃东西吧!麻烦老丈去替我准备几样小菜,不必太精致,但一定要干净。”

张老头大喜,道:“是是是,客官放心,一定干净!”先接过缰绳把马拴了,然后才引那青年男子进楼,选了一张桌子,细细抹了,先替他点了灯烛送来,又倒了一盏香茶奉上,然后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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