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计有连环

翌日清晨,誉灵宫。

“公主这么早就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好?”宫女素香和银屏轻轻撩开纱幔服侍紫潆起身洗漱。

“外头何事如此喧闹?”紫潆本是天生神胎不用吃饭和歇息,但总归要入乡随俗。长公主平日不用吃饭和睡觉,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她怕是会惹一身麻烦,说不定还会被檀江百姓当做妖女看待。

银屏只顾帮紫潆挽发,口中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大公主与大驸马,大清早便来了,非要见公主您一面,哎……素香你掐我做什么?我刚给公主挽好的发髻都乱了!”

紫潆淡淡地向素香看去,像是在询问她究竟有什么事隐瞒着自己。素香尴尬得很,一张小脸涨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最终还是受不住紫潆咄咄逼人誓要刨根问底的眼神,无奈道:“公主别担心,大公主与大驸马烦不着您的。陛下听说此事已然下了死命令,谁放大公主和大驸马进这誉灵宫一律杀无赦。”

昨夜她亲眼所见,被大公主生生剥去面皮的婉仪县主受不住嬷嬷们的折腾,咬舌自尽。本是想去看看大公主究竟会如何对付这个使丈夫背叛自己的女人,但紫潆从未想过大公主用的手段竟然这般残忍,纵使是妖魔也不过如此。今日方才刚刚开始,他们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吗?

“他们为何一定要见本公主?”

素香苦苦相劝,像是一副为紫潆好的样子,“公主身份尊贵,何苦为这点小事劳心伤神?”

紫潆看了她一眼,语气淡含一丝不耐烦的意味,“说。”

素香见紫潆态度坚决,便只得说道:“婉仪县主昨夜暴毙,遗体却不知所踪,惊动了大公主和大驸马。与此同时太医又查出昨日宴会上婉仪县主的膳食中,有一道吃食是导致婉仪县主中毒的根源,那道吃食名为,名为……”

素香又迟疑了半响,双膝一弯跪地俯身一拜,战战兢兢地道:“名为银耳莲子粥,请公主殿下息怒!”

银屏虽不明素香为何跪地行此大礼,却见紫潆眉头微皱,像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忙有样学样,跪地给紫潆磕了个头,“公主殿下息怒!”虽是学了样子,可银屏杵在那里还是浑身不自在,手不知往哪放,其余的也不知该多说些什么。

“银屏,你退下。”

“是公主殿下,奴婢遵命。”银屏如临大赦,行个大礼,然后像兔子以飞一般的速度走出殿外。自小长在深宫,她很清楚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会给自身带来不幸,主子的很多事,做奴婢的只要当自己眼瞎耳聋口哑,什么都不清楚就好了。

银耳莲子粥,紫潆是知道的,昨日的晚宴菜单上并没有这道菜,只因她想吃,素香便差遣人去传话了。按理说长公主手握权柄享帝君尊荣,她要的东西哪怕是需要上刀山下油锅,御膳房的那些人精应该也会为了巴结讨好长公主而不惜一切代价送来。可是,并没有。

“本公主要的银耳莲子粥到了婉仪县主手里,婉仪县主暴毙,本公主却至今安然无恙。大公主与大驸马便怀疑到了本公主头上,认为是本公主设计害了婉仪县主及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紫潆轻抿一口雨前龙井,清新淡雅的茶香混着她身上缓缓漫出的莲香,竟是别有一番风情。她只是在淡淡陈述这个素香不愿说的事实,却莫名让素香感到一种透心凉的寒意。

“公主殿下息怒,奴婢知道婉仪县主的死绝对与您无关。大公主……大公主绝对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误以为是公主您下的手。如今陛下已然下旨让禁军将整个誉灵宫围起来,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大公主及大驸马绝对扰不了您的安歇。奴婢以为公主殿下便在这誉灵宫歇息,凡事交给奴婢去做便好。待这阵子风头过去,事情淡下来,公主您再寻个机会与大公主说清楚,想必此事也就此揭过了。”

“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公主殿下与大公主同为先帝的女儿,是亲姐妹。奴婢愚钝,却也晓得皇家虽不同别家,但婉仪县主毕竟是个外人,岂有为了外人而伤了自家姐妹感情之理?公主您毕竟归宫不久,这么快便与有太后娘娘这个强大后盾的大公主对上,于您目前的处境而言是十分不利的。”

紫潆用审视的目光瞅着跪地垂头始终不敢与她直视的素香,幽幽道:“素香,你很聪明。但你始终漏算了一点。大公主于三年前曾命人活活打死了你的亲弟弟,本公主不信,你心中真的一点都不恨?”

素香要做玄天阁主的贴身侍女,玄天阁的人自然将她祖宗十八代的底细都查了干净。这连环计使得极妙,先是让婉仪县主暴毙,再用异光吸引她至朝和殿看见婉仪县主惨死的一幕,最后竟然连素香也参与进来。方才素香所说的那一番话中,虽然句句都是在劝她不要在意大公主的所作所为,但字里行间无一句不意在挑起紫潆的争斗心,从而对大公主出手。这是第几计了?怕是有三四环了罢?出这个计策的人必定是极为熟悉她的习惯,让她如今身在局中难以脱身。

紫潆本不想理会这些凡间俗事,但既然有人算计到了她的头上,她也并不介意双手染上血腥!

素香身体猛地一怔,狠狠地咬了咬红唇,然后微微抬起头,极为诚恳地说道:“奴婢不敢以下犯上。大公主是天命凤女,奴婢的弟弟不过一介不争气的公主府护卫。因他与大公主的贴身侍女私通,大公主盛怒之下才命人将其活活打死。时候大公主也是懊悔,派人送了不少金银布帛来家中慰问奴婢的爹娘。奴婢感激大公主除了那个不知上进的畜生才对,怎会对大公主怀恨在心?请公主殿下明察!”

“真的不恨么?”

“不恨!”

“看着本公主的眼睛!”紫潆猛然起身,一把捏住素香的下巴,用力之大让素香的下巴立刻红了一大片,“恨,还是不恨?”

素香终是忍不住落了泪,脸上一大片泪痕,双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悲戚地哭喊道:“恨,我好恨!公主您不知道,奴婢真的好恨!明明是那大公主胁迫二弟做她的面首,二弟不肯,她便将自己的贴身侍女送到事先被她灌了*的二弟房中,诬陷我二弟与那侍女有奸情,硬生生打死了我二弟!公主,公主,奴婢好恨啊!那大公主竟然还派人将二弟的遗体送归家中!家中二老身体长年不好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打击!奴婢的母亲愣是没熬住便这样去了,父亲至今仍卧病在床提着最后一口不甘的气!公主,长公主殿下,请您为奴婢一家做主啊!”

紫潆放开对素香的束缚,重新坐在梳妆台前,挥手,喃喃道:“恨就好,恨就好……本公主会助你报仇,下去罢,一个时辰后摆架清和殿。”

素香擦干脸上泪迹,反应有些迟钝地点点头,然后磕在地上,“奴婢遵命!”

紫潆在想,她好歹天生神胎,是个九重天上天族一脉最尊贵的嫡系神女。托天帝老爹争气,又做了个神界的准继承人圣女。作为上古南风神族的掌权人与个只会耍心眼如孝子过家家一般的凡间公主太过较真儿倒也不好,既是失了身份,又是堕了脸面。

照她舅父蓝镜恒的话来说,那便是做神也要有个做神的样子,不要像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一般,明明做的就是杀生的勾当却还是要心安理得冠冕堂皇地美名其曰:“匡扶正道”!既是做神就要大度一些,一般的小亏只当自己眼瞎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是害人也要做得正大光明一些,那些私下里偷鸡摸狗的勾当都是畜生做的。

但如何要不失神女的身份又要给大公主她应得的教训,这还真是一个不好解决的难题。

如此想着,头又开始疼起来。紫潆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她还真得找个时间给自己好好扎上几针。她想得十分入迷,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房内其实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人轻轻拨开她覆在太阳穴上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暖的大手,手法娴熟,力道适度。

“公主头疼么,天裔来帮公主揉揉,很快便不疼了呵。”

这声音……

紫潆身体不由得抖了一抖,洛天裔,怎么又是他?!

什么仇什么怨,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跟着自己呢?明明让玄天阁派人看住他了,这天枢办事怎么何时变得如此不靠谱了!

“你……”

紫潆身体僵硬地转过身,果然,是洛天裔最喜着的青色衣衫。

那人柔柔地跪下身,狭长凤眸之中水光潋滟,辗转着惊人的妩媚风情,朱唇轻启,道:“天裔,拜见长公主殿下。”

紫潆皱皱眉,素手一扬,挂在屏风上的宽大衣服便飞到洛天裔身上,遮住他衣裳半解将要露出的圆润肩头,软声道:“不要这样,我会毁了你的清白的。”

这样说来洛天裔反而不知该如何答话,愣了半响身子却已被紫潆抢先扶起。

默然片刻,紫潆才道:“穿上衣服,随我出去。”

洛天裔两眼放光,“好。”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只是依靠大衣遮挡避免春光外泄的洛天裔竟然仪容大方地站在了她的面前,紫潆不免有些诧异, “这样快?”

“你在身边,自然不同。”洛天裔道。

紫潆看着他俊逸的侧脸,与他执手缓缓走出寝殿,恍然失了神。

洛天裔,哪一个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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