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这些明明都不是他已经做的事,他却有一种预感。若是崔辛夷从来都没有找到崔家认族归根,依照他对崔寒樱的纵容宠爱,又有黑衣人的挑唆,纵使他知道崔辛夷会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也会做出与他看到的这个故事里的“崔仙客”完全一样的选择。

他与“他”,并无二样。

可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了崔辛夷的视角上,他才意识到那样行事是多么残忍。他修的虽不是无情剑道中的君子剑,可这些年父亲对他的教养却都是按照一个君子、一个言行为北洲范的洲主之子啊。

可那又怎么样,当一个君子,是能助他赢来万民拥戴,还是能帮他得到北洲世子之位?

黑衣人从小到大逼他甚多,可一句话却没说错,处境好的人才愿意当君子,若是处境不好的人再按照处境好的人的标准去逼迫自己,那他们才是个傻子。

崔仙客不断洗脑自己,将往日黑衣人同他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定下心神。

他现在只知道,他正在附身在崔辛夷身上,以崔辛夷的视角去经历一些不知什么布下的幻境。他来不及地调动自己的灵脉,自然也没能感受到自己灵脉中的异常。

最后,场景再度变化,他的眼前出现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这次,崔辛夷是刚刚醒过来,少女坐起身,她身上盖着厚实的破旧棉被,呆呆地坐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尔,她掀开被子,赤脚往外跑。

外面的天气令住在此处的修士呼吸成霜。崔仙客顺着崔辛夷的目光,才认出来,这里原来是北洲的一处客栈。

也是,只有北洲的天气,才是四季如冬。

他这回疑惑万分,不知崔辛夷是为了何事,竟然如此激动。

他看着她拉住了一个路过的中年散修,气喘吁吁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听到了中年散修的回答,她像是疯了一样笑了起来,顶着路过的人奇怪的目光,这个在北洲的隆冬赤着脚的姑娘蹲在客栈走廊抱头哭了起来。

崔仙客先前还有些疑惑,看样子这个场景倒像是崔辛夷还没被认回来的时候,这个时间倒也是奇妙……这不是崔辛夷刚回崔家几日前吗?

后来崔仙客听到了她哭声中的喃喃自语。

“我回来了,张露白,你知道吗?我回来了,我重生了,我要报仇……所有欠了我的,我统统都要夺回来……”

重生?报仇?

崔仙客的心中腾地升起惊惧,所有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为什么崔辛夷在明明知道了崔家小女儿已经被认回来的情况下还要去认亲?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表现得那么有恶意?为什么他会经历一些自己也从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幻境?

天下能制成的幻境只有一类,那就是有些妖族会以修士的心魔制造幻境,令修士困死在自己的幻境中,难以解脱。

可其实还有一类,是以修士的记忆去制造幻境,引导修士经历一遍过去的记忆。

不同的是,他经历的,是崔辛夷的记忆。

崔辛夷,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她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的。

她回来是来夺他的命的。

一想到这里,崔仙客整个人顿时心惊胆战了起来。

难怪她那么针对他,难怪她那么努力修炼,难怪她就算坠落深渊也要拉他跟崔寒樱垫背,也难怪……她从未把他当成过亲哥哥。

崔仙客深知,若要两个人堂堂正正比一场,无论是来明的,还是来暗的,他都绝不是崔辛夷的对手。

原来,崔辛夷不是与他争权夺利的妹妹,她早早就站在了幕后,作为一个优秀狩猎者,将他当成了一只老鼠玩弄于股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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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仙客被唤醒知觉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黝黑,只有角落的一枚夜明珠在幽幽发着光。

通过这样的光,他看到了崔辛夷的脸。

少女举着夜明珠,一张白净的脸上刮破了血痕,染上了污迹,她的眼睛却犹如黑曜石般明亮,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之意。

崔仙客对上她的眼睛,整个人立即毛骨悚然,心脏砰砰跳起来,冷汗瞬间浸透衣襟,连原本受的伤的疼痛也忘记了。

惊惧之下,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而崔辛夷却已经是连钟云都能胜过的金丹初期,崔辛夷在此时杀了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四周黑暗,悬崖底下无旁人,实在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崔仙客两手撑着身子,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少女却忽而柔柔一笑。

“兄长见我为何如此惊惧?”她走近了两步,俯身低头凑近了额头上密布着汗滴的男子,“恐怕兄长是在秘境中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明明眼前的少女面容精致,又柔和纯净似朵在空中摇曳的小白莲,可她凑近的低低一笑,却险些令崔仙客吓得胆肝俱裂。

在他即将吓昏过去的前一秒,崔辛夷忽然伸手点在了崔仙客的太阳穴上。

崔仙客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灵台之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便幽幽昏了过去。

待崔仙客昏过去后,崔辛夷皱起了眉头,举着夜明珠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里是迷雾谷的一处悬崖底下,之前把他们缠下来的黑藤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知这里是留存了什么东西制造了幻境,竟然能令被黑色藤曼拉下去的人互换记忆。

幸好她之前做了能令人失去一段时间记忆的灵蛊。

想到这里,崔辛夷微微侧目,又看到了也在昏迷中的崔寒樱。

她换的是崔寒樱的记忆,瞧崔仙客那模样,想必是换了她的记忆,崔寒樱换的,应该就是崔仙客的记忆了。

想起自己看到的崔寒樱记忆里的那三道令,原来当初认亲的时候她能找到仙盟司的人为她证明清白,是靠了上界的帝君。这一年来,崔寒樱似乎也没有遇上什么险境,应当也没有用上那两道令的机会,她的手里,定然还有令。

倒是那崔辛夷只在话本中见过的专门克制魔子的弑煞芙蓉,倒是有些意思。

这里的魔气过于浓郁,崔辛夷从幻境苏醒后便立即将自己的灵脉给封印了。在幻境中,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灵力几乎无法调动,灵脉也渐渐被腐蚀,正是因为这里的魔气。

她想到来迷雾谷之前孟雪川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迷雾谷的传言,这里曾经的传说应该有假,但内里情况特殊却应当是真的。

关键是不正常的魔气。

魔族在五千年前已经被封印在了魔域死地,除了九渊剑宗的禁地,崔辛夷想不到第二个地方会有那么多的魔气。

在外面的孟雪川应该发现她遇到了险境,此刻张阑清估计已经来到了迷雾谷。崔辛夷一想到临走前他还同她说,要她谨遵师尊教诲什么的。

此刻她第一次领了仙盟司除妖令除妖,便出了这样的事,一会儿又要见到张阑清,一时间不免令崔辛夷有些赧然。

若是见了面,他不免对她又要是一番说教。都怪当初第一次见面他那般无礼,她也是多嘴,偏偏同他要什么九尾狐尾巴。

周围是黑咕隆咚的,她封了自己的灵脉,也不知自己以凡人之躯能在这崖底坚持多久。崔辛夷只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夜明珠,这样寂静的黑暗里,孤身一人处在完全陌生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生忐忑。

她的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崔仙客和崔寒樱,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一个给她壮壮胆。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三次元家里有点事,也有点卡文才只有一更,说了日六早点写完的,我再努力努力!

第94章 北洲

可万一叫醒了又要作妖怎么办, 她今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崔辛夷可是忘不了,这可全是崔仙客的锅。

想到这里,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 拿出了之前找林见画制作的灵器。崔辛夷头一次去异宝阁的时候,见到被崔寒樱拍下的那个可以实时映射另一个地方情景的灵器, 一直都很有兴趣,后来林见画见她喜欢,说那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小玩意,干脆帮她做了许多类似的灵器。

她手里的灵器便是如此, 这件灵器也分成了两件, 一件细小若银针,可以贴在人的皮肤上,只有用特定的法子才能解开。若手上拿着另一件灵器, 便可以通过它实时探听那针尖大小的灵器周围的声音。

林见画并没有对外出售,崔辛夷早早见了这灵器便想到了它的用处。她拨开崔仙客后领子, 食指轻轻摁在他的脖颈往下的后背皮肤上, 崔仙客的背上顿时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若不细看, 也看不出来。

崔辛夷见状, 这才满意地放下了他的衣领, 将其整理好恢复原装。

她刚收手的时候, 她手腕一紧, 冷不丁有人靠近,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

“又做什么坏事?”

崔辛夷一惊, 手上的夜明珠都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光影晃动, 她听到了这股熟悉的声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具,才松了一口气。

白衣银面的道君站在她的身边,头微垂,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声音如初融的冷溪流淌。

“小师叔怎么在这里?”

崔辛夷笑笑,心里想着张阑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着她把那监听的灵器在崔仙客身上放好了再来。

她本想转移个话题,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什么蠢问题。

怎么又跟上次在禁地里一样,明明知道张阑清来这里是为了救她,却还明知故问。这回,她不等张阑清回答便随即又道:“小师叔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张阑清紧紧握住她手腕的手上挣扎出来。

可白衣道君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还没等她挣扎出去,他另一只手又攥住了她另一边手臂,将她整个人扭转到了他面前。

两人靠得很近,张阑清没有说话,银面后的一双凤眸默默看着她。他的目光简直有如实质,将她上上下下临摹一遍。

崔辛夷跟他对上目光,整个人愣住。方才他忽然按着她一转的动作,险些以为张阑清是要抱住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不由得有些慌张,一心想要往后躲,佯装镇静道:“小师叔是怎么了?”

“迷雾谷的崖底处处是魔气,待久了对灵脉有伤,里面也不知又没哟旁的危险之处。小师叔,我们还是赶紧找法子出去吧。”

张阑清这才松开她,低低道了声“好”,可他的目光却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来之前,张阑清听说崔辛夷除妖遭遇意外,他竟然恐慌地想过她可能会受重伤,甚至可能遭遇不测,眼下见了她好好站在这里,他方才险些失态。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方才崔辛夷对崔仙客做的事,崔辛夷没有开口说一旁昏倒的崔仙客和崔寒樱的事,张阑清也没有追问。

崔辛夷问:“小师叔是怎么来到崖底的?”

张阑清顿了一下才道:“你是怎么来崖底的,我就是怎么来的。”

崔辛夷默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跟崔仙客、崔寒樱都是被那黑藤曼给拖下去的,张阑清修为那般高深,崔辛夷本还当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原来他竟然是主动被那黑色藤曼拖下去的。

张阑清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迷雾谷竟然有这样的地方。那拖你们下来的黑色藤曼是被魔气改造的妖植,我方才已将它斩杀。灵雪鹰本就记仇,这两只应当是提前就知道这里有被魔气侵染的妖植。灵雪鹰的血能吸引那妖植,许是你跟他们二人身上都沾了灵雪鹰的血,才被那藤曼吸引。”

“这样的意外是仙盟司都没有考虑到的,不怪你们,只是此地凶险,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说罢,他又看向地上的崔寒樱与崔仙客道:“此地无人,你做些什么旁人都可当作不知情。若是在外,你可就要谨慎了。”

听此,崔辛夷眸光微微一动,张阑清这意思,是不多问她在这崖底干了什么,还要帮她隐瞒。他不是一向公正吗?怎么如今却为她破例。

不过崔辛夷也只是聪明地当作没听懂。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并非直接在迷雾谷悬崖底下,头顶不是天空,而是被那黑色藤曼拖着来到了悬崖两侧的曲折的洞穴里。

张阑清道:“我进来的时候在两侧做了记号,你叫醒他们,跟我一起随着记号出去罢。”

崔辛夷也没有多想,只悄悄打开自己的灵脉,从乾坤袋里拿出能令他们二人醒神的灵药。果然,闻了那灵药,崔仙客和崔寒樱都醒了过来。

两人醒来时均是一脸茫然,竟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悬崖底下的。

崔辛夷胡诌了几句,两人又见宗门里一向公正的曛迟道君在这里,他也没有反驳,便相信了崔辛夷那番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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