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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症,已经闭了寝宫。这可是恶症,就算贵为九五之尊,为未必能安然无恙。此时到显出了琅琊王的忠心。能够派医官前来寿春,实在是尽了心力。只是有些人,未必欢迎这些救星。

“并州来的医官已经过淮水了?”竟陵王司马楙皱眉问道。

“至多再有一日,就能抵达王城。”下面心腹低声答道。

“这梁丰,实在多事!”司马楙骂道。

身为司马炎的堂弟,司马楙在宗室中的辈分不低,也曾得到重用。但是之前跟司马越生出龃龉,远离中枢。后来司马越身死,他也未曾得到小皇帝的重用,只能做个闲散郡王。

这怎能让人甘心?可是小皇帝猜忌心重,又着力揽权,司马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出头的机会。迁都寿春,更是让他满腹怨恨。司马覃这黄口小儿未免也太过胆怯,若是能再撑数月,说不定匈奴就先迁都了,哪用千里迢迢搬到寿春这样的荒蛮之地?

现在可好。先是大战,又是疫病,横死不知多少人,闹得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司马楙心中的怨怒,立时多出几分。若不是宫中那位天子,何至于此?

该如何处理,司马楙见过太多的先例。恰逢小皇帝重病卧床,他便开始勾结廷尉,想要学一学先前几位郡王,谋夺大权。

也正因此,当琅琊王派来医官时,他心中很是不悦。不过好在这些医官看起来庸碌,倒也没起什么大用。小皇帝仍旧昏迷不醒,未见康复迹象。

然而江东的医官无能,并州来的,可就不是碌碌之辈了。万一让他们救了天子,岂不又错失良机?看来,要提前准备了……

“吩咐下去,让内侍动手。”犹疑片刻,司马楙终是说道。

只可惜,宫中生疫,他不敢轻闯,更不可能操控司马覃立嗣顾命。没了名正言顺的太子,着实有些麻烦。

不过大疫之下,旁人也未必能够同他争权。总是好过平日。

这寿春,他是不想再待了。还是尽快返回洛阳,方为上策。

隔日,天子病情突然转重。未过子夜,龙驭宾天。

第313章 行台

大殿内,一片缟素。站在群臣之首, 王衍身躯佝偻, 须发皆白, 再也没有往日的风神光彩。因为在家养病,他侥幸躲过了大疫, 府中虽然也死了些人,但是比起寿春城,乃至淮南郡的其他士族, 已是万幸。

然而自己躲过了, 旁人却没那么走运。如今能够上殿的公卿, 就缺了小半。若非司马睿和梁丰派来医官,施药避疫, 说不定还要发展成什么模样。

可惜这一切, 都没能救回天子的性命。寿春的皇宫太小了, 又挤了太多的宫人嫔妃, 疫病来得猝不及防,如同垂镰横扫宫室。司马覃是最初一批染病的, 饶是太医拼命救治, 也未能挽回他的性命。

甚至因为疫病, 在这位九五之尊弥留之际, 都没人敢入宫探视。也不知是神昏不醒, 还是刻意而为,司马覃并未留下遗诏。没有太子,亦无托孤重臣, 空留下这单薄棺椁。

才称帝两年,就孤苦伶仃病死御榻,连子嗣都未留下。这是上苍在惩罚他冒然迁都的罪过吗?

这么想的,可不止一人。

竟陵王司马楙高声道:“南地根本不适合建都!还是速立新帝,迁回洛阳吧!”

如今匈奴伪汉迁都长安,洛阳已经不那么危险,又有并州梁丰在侧守护。若是迁回去,指不定比寿春还要安全。因此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应和。

一旁刘准怒道:“先帝尸骨未寒,怎能就此迁回洛阳?寿春运漕四通,有重险之固,又有荆、徐环侧,可御强敌。应固守寿春,再图大业!”

在天子驾崩前赶回了寿春,刘准可不敢错过丧礼。他的势力都在寿春,好不容易捞到了军中要职,怎可能这么轻轻松松放手?若是回到洛阳,只是梁子熙的权势,就让旁人无从染指。

“待在淮南,再等疫病肆虐吗?而且刘大将军也未曾击败乱军啊。”有人语带嘲讽,反唇讥道。

“若不是后方民变,我怎会功败垂成?!”刘准张目喝道。

然而这音量,并未压住旁人的非议。大殿里,无数声音嗡嗡作响。想要北归的宗室、拥兵自重的将军、出身高门的贵戚,所有人都在争夺这空置的帝位。没有顾命之臣,就意味着群龙无首。立储之争向来血雨腥风,现在连个掌权的都没有,岂不把矛盾激化到了极致。

若是以往,王衍应当权衡得失,择一派投靠,确保自己能继续享受荣华。然而今日,他一言不发,就这么呆呆望着殿上棺椁。

那小皇帝,其实不是真正的明君。精善权谋,气量狭窄,还畏敌如虎。可是毛病再多,也远胜惠帝。更何况还有重开治平的心思。而现在,这个未满弱冠的天子,躺在了棺内,而自己这垂暮久病之人,却立在殿上。

上天也许从未眷顾过大晋,而自己汲汲一生的权势,又有何用处?

“立储绝非小事,太傅可有高见?”一个尖利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唤醒。

王衍木然望了过去。一双双眼睛,犹如箭矢,钉在他身上。贪婪、畏惧、渴盼,百般情绪,一言难尽。

他轻轻吸了口气:“淮南灾疫未消,寿春独木难支。如今之计,还是渡江为上。”

渡江,入吴地,由司马睿照拂,再立新君。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其他选择,不过是任人争权,犹如水上浮萍。

这是他难得的肺腑之言。然而看着他的那些目光,登时变了。不知有谁轻哼一声:“不愧是琅琊王氏,一脉同枝。”

谁不知道司马睿身边掌权的,尽出自琅琊王氏?这渡江的建议,怕是要把权柄双手奉上。

王衍没有作答。以他的身份,也不容多言了。

大丧的哭临一连三日,诸官也未商讨出任何可行的对策。王衍总归是年龄大了,礼毕后便早早回家。反正新君也未定夺,无法举行继位仪式,他这个太傅,就跟泥胎木塑一般,毫无用处。

然而睡到半夜,门外突然起了骚动。紧接着,大批身着甲胄的兵士冲了进来。王衍是被人从榻上拽起来的,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哪还有天下第一名士的风范?

“你是……左卫军中的……竟陵王派你来的?”就算老眼昏花,王衍也识得面前这年轻的勋贵。这是天子亲军反了!竟陵王怕是勾搭了贵戚,举兵谋逆!

那青年冷笑一声:“太傅与刘大将军密谋,阴害天子。末将奉命来取太傅项上人头。”

他们要杀了自己和刘准,取得立储的决定权。这一刻,王衍竟然不觉的害怕,而是觉得荒谬绝伦。他躲过了多少次叛变,从贾后之乱开始,在一任任交替的权臣中游走,越升越高,直到位极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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