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诈棋



马蹄搅着泥浆,在城门口停下。

戚竹音臂间挂着披风, 背着Y沉沉的天幕, 看阒都巍峨的城墙。此刻天还没有亮,驻守在城墙上的八大营小将看到启东的军旗, 立即拉长声音喊道:“开门,恭迎大帅”

J个城兵喊着号子拉门, 机拓发出闷响, 斑驳的城门缓缓上升。城门内的八大营士兵肃然地分立在两侧, 对着门口的戚竹音压剑行礼。

戚竹音抬臂, 背后的启东骑兵整齐后退,跟她隔出了不小的距离。她抖动缰绳, 带着花香漪的马车踏上了阒都的官道。

两侧的士兵肃穆而立,目不斜视。

戚竹音今日穿着朝F,她虽然没有封爵, 却因为太后亲点, 有穿侯爵朝F的资格。朝F绯Se作底, 补子绣的是超越品阶的白泽。发间改掉了男F的梁冠, 戴的是五珠,随着马匹的走动在空中摇曳。

官道前方是相迎的朝官, 侧旁站着锦衣卫指挥使韩丞和内监福满。

双方稍作寒暄, 就要引着戚竹音入宫。

街道肃清,无人喧哗,阒都寂静得只闻孤雀细鸣。韩丞上马陪在戚竹音身侧,笑道:“边郡告捷, 大帅劳苦功高,此番入都,必有垂天之赏。”

这话虽然讲得和煦,却是站在戚竹音的痛点上,她J次立功都没有封侯授爵,如今离北反叛,戚竹音和启东守备军水涨船高,成了太后在外的依仗。她借机撤掉了监军内宦,成为了可以威胁阒都让步的东南刺头,早已让太后心中不满。此刻又紧挨着边沙战事,爵位正是太后制衡戚竹音的锁链,给戚竹音授爵的事情遥遥无期。

戚竹音跟韩丞不对付,先前J次都不愉快,这会儿和韩丞虚情假意,道:“借指挥使吉言。”

两个人在马上周旋,待到了宫门口,后边跟了一路的福满赶紧滚下马背,亲自来接戚竹音的缰绳。东厂在天琛帝死后就此落没,二十四衙门再也没有像潘如贵那样能呼风唤雨的大太监,福满更是夹着尾巴做人。

戚竹音对内宦没好感,朝廷派去监军的双喜现在还关在苍郡的牢房里。福满为了不讨戚竹音的嫌,特地打扮了一番,他内着葫芦景补子,头戴珊瑚铎针,外边罩着盖面,脚上蹬着乌靴,只敢往朴素上靠。

福满哈着腰给戚竹音拿了缰绳,满脸堆笑:“这可是咱们大周的汗马,奴婢保准儿替大帅喂好。”

戚竹音颔首,回头看了眼马车,站在前边等着花香漪。

韩丞把马鞭扔给边上的内宦,闻声薄哼一声,指着福满笑道:“你个老贼头,见到大帅马上要受赏,可劲地拍。”

福满了解韩丞的秉X,立刻说:“指挥使这是臊奴婢呢”他矮身凑近,对韩丞献媚,“奴婢平素都是仰仗指挥使,您看着,J时能全了奴婢的心愿”

“你跟我一个岁数,把我叫爷爷,”韩丞说,“说出去我都臊得慌。”

日你娘

福满腹诽,这狗日的成天拿乔,嘴上说着臊得慌,可使唤的人的时候不就是在当孙子使老天有眼,没叫他生出儿子来真是大快人心。

福满抚着X口,嬉笑道:“前头老祖宗还在的时候,奴婢就是儿子,按资排辈,可不得把您叫爷爷吗”

韩丞瞧不上这些cha科打诨的内宦,但乐得把他们当狗使。内宦在永宜年后期都是祖宗,那会儿潘如贵率领东厂压着锦衣卫,韩丞还不是指挥使,看着纪雷认潘如贵当爹羡慕得紧,如今风水轮流转,看着福满在自个儿跟前打躬作揖,心里自然痛快。

福满上过内书堂,识字,天琛帝时期跟萧驰野内外联合,做到了司礼监。后来天琛帝被慕如刺杀,他当即倒戈,听凭韩丞的指挥,用一卷圣旨把萧驰野召进了宫,韩丞因此构陷萧驰野弑君。冲着这个功劳,韩丞也肯继续让他打理内朝要务,反正风泉下去了,福满再熬一熬资历,也能做老祖宗了。

韩丞看花香漪还没有下来,好似不经意般地问福满:“储君近来如何”

韩丞当初在诏狱棋差一招,没有杀掉李剑霆,致使自己扶持韩家子登基一事作废,跟薛修卓结了怨,专门安排福满在宫中盯着储君的一举一动。

福满借着侧身的动作,低声回答:“一切如常。”

“薛延清近来在查丹城田税,把朝堂搅得一团乱,”韩丞看着福满,“太后因此夙夜忧思,玉T抱恙。你看着给储君提个醒,让薛延清冷静冷静。”

福满一愣,随即埋首应了。

这句话的重点在让薛修卓“冷静”,至于用什么办法,就得福满自己琢磨。

李剑霆已经不小了,太后却迟迟没有归权储君的意思,她坐在代行天子之权的位置上,把李剑霆驱逐在朝堂外,李剑霆的旁听权都是经筳官的提议。现在薛修卓又在外朝B得紧,太后这是要给薛修卓一个教训。

福满心口直跳,他不敢流露出半分,一直躬着身,直到韩丞离开。

屋檐滴水,窗边返C,桌上的旧书起了皱。姚温玉捞着宽袖,把书页翻开晒。

三月冰雪消融,端州遽然转暖,到处都是C的。沈泽川站在桌边,随意地看着姚温玉的那些旧书。

“军粮征调薛延清得跟大帅详谈,”姚温玉用指腹抚平皱角,“去年启东只有边郡打仗,当时的军粮是阒都供应的,其余四郡军屯没有受损,薛延清心里有个账本,不会轻易被太后绕进去。”

“难住他也简单,”沈泽川没抬眸,像是琢磨着书里内容,“启东的收成详细还没有呈报,大帅咬死不够用,他也不能强求。”http://www.muxiyu.com

姚温玉在沈泽川身边待的越久,越觉得府君的喜怒好分辨,好比现在,沈泽川就是在说笑,这种耍赖的法子骗不过精于查账的薛修卓。

姚温玉不着急,而是问:“依府君之见,薛延清该拿什么跟大帅谈”

“自然是他最大的那张牌,”沈泽川不假思索,“他把储君捏在手里,在某些时候就是站得比太后高。阒都讲究纲常L理,太后就是再治国有方,她也只是代行天子之权,而非真天子。”

太后依赖启东,却又嫁了花香漪过去,接着压着戚竹音不给升,同时,她为了讨好戚竹音,在可以的范围内对戚竹音相当大度,去年双喜和陆平烟两件事情戚竹音都对阒都调令熟视无睹,太后照样忍了,没有问责。这就是在维持双方的高低,时刻把启东压在自己手下,让戚竹音既能为自己所用,又受制于无爵不能跟自己翻脸。

可是李剑霆没有这个顾虑,她是大周如今名正言顺的储君,内有内阁教导,外有学子声威,还有薛修卓为首的实G派全力支持,戚竹音效忠她是天经地义,她只要扛得住言官弹劾,封戚竹音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这恰恰是处于尴尬位置的太后所不能做的事情。

沈泽川合上书页,说:“大帅一日不封,启东兵权就一日不稳,无爵在身是戚竹音不能归于正统的根源。试想她若是战死沙场,或是负伤下马,家中庶兄弟就能借此机会抢占戚时雨的爵位。五郡兵马大帅听着威风,可要是没爵,她就只是那个位置上的暂居客,继承不了戚时雨身后的一切。太后怕启东做第二个的离北,所以不敢封,而这个不敢正是太后最大的弱点。”

李剑霆如今最缺什么

就是兵权。

世家折损了魏怀古,又在海良宜死谏一事上落于下风,太后还能够在博弈中跟内阁及薛修卓平起平坐,就是因为她双手紧握着大周剩余的两大兵权。不管是孔湫还是薛修卓,都是文官,只有军议权,没有调兵权。

如果薛修卓在此刻给了戚竹音封侯的承诺,那么戚竹音就可以转投储君麾下,放弃跟太后周旋。启东兵马也自然归顺于李剑霆,这是卸掉了太后的一条手臂。

“有钱好办事,”姚温玉接过沈泽川还来的书,说,“倘若薛延清没有奚家银库,光凭口头承诺定然说F不了大帅,但他负担了启东军饷,大帅也要再三斟酌。”

以上假设都建立在启东军屯真的能自给自足,不必从厥西粮仓强行征调,然而启东今年的军粮实际上是掌握在沈泽川手中,戚竹音必须要顾及中博,她得好好权衡。如果沈泽川对她转投储君的事情不满意,那颜氏就能断掉启东的军粮,戚竹音还是得问阒都要粮,薛修卓就得再度回到最初的困境里。

“薛修卓,花鹤娓,”沈泽川把姚温玉的废笔轻轻投进了笔筒里,笑起来,“我和谁玩呢。”

沈泽川的腕骨浸在日光中,他的手上牵着条看不见的线,能够悄无声息地推动阒都的局势。

姚温玉把那支笔拨正,笃定地说:“府君已有安排。”

天还没亮,宫檐下候着宫娥,都避身提着灯笼,缄默无言地照着路。戚竹音进宫觐见,得去明理堂,花香漪则要到太后寝宫内等候,两个人只能一起走一段路。

花香漪因为怕冷,额间还戴着卧兔。她仪态实在好,行走间不闻佩环声响,站在戚竹音身边只是稍矮些许。

戚竹音在启东成日都待在边郡,跟花香漪至今没讲过J句话,这会儿觉得有些沉闷,正想开口。

花香漪就说:“家中的账本大帅瞧了吗”

戚竹音这才想起上回那茬,说:“上回归家看了,有劳”她在“母亲”这个词上卡了半晌,对着花香漪比自己小两岁的脸着实喊不出口,只能仓促地略过去,说,“了。”

花香漪罩着汤婆,看幽鸦掠过晦暗的天空,转眼消失在宫檐,这是她熟悉的景致。她说:“大帅客气了。”

戚竹音余光瞟见花香漪领间绣着折枝小葵花,仿佛是藏在端庄下的娇俏,与这幽深宫掖格格不入,因而显得格外清丽可ai。

花香漪忽然偏头,看着戚竹音,仅仅P刻,她就挪开了目光,轻声说:“姑母召见大帅,一是为出兵青鼠部,二是为军粮征调,这两件事可以合二为一,大帅要做个抉择。”

戚竹音摸不准花香漪此刻跟自己讲这些是什么用意,她这次入都就是被太后当作了刀,用来胁迫薛修卓和内阁,丹城田税的事情她早有耳闻。

花香漪却话锋一转,说:“阒都常年风大,站在楼上也看不清阶前荣华。天又这样冷,神武大街上好些店铺都关了门,夜里吃醉的都是空腹人。”

戚竹音微怔,看向花香漪。花香漪已经停下了,侧身对后边没声响的福满笑道:“公公猫儿似的。”

福满自己就心乱如麻,隐约听着什么“天冷”,便没往心里去。他见花香漪盈盈地立在前边,觉得三小姐容Se绝顶不可B视,就拎着灯笼赔笑道:“奴婢怕惊着夫人跟大帅的雅兴,不敢吵闹。”

“既然到了这里,”花香漪对戚竹音细声说,“大帅便先去吧。”

明理堂阶侧新栽的花木挂着薄霜,堂前空旷,地板都擦得光亮。待堂内宣了名,太监引着戚竹音上阶。她踩着那阶,觉得脚下生凉,这是她不论多少次都习惯不了的感觉。

堂帘向两侧挑开,戚竹音跨进去。

里边等候的数位朝臣都起了身,戚竹音谁也没看,对着太后行了礼。太后没放珠帘,含笑道:“哀家与竹音只是两月不见,便觉得很是牵念。那边郡苦寒,你起来,容哀家细细瞧一瞧。”

戚竹音抬头,余光就看见了立在侧旁的储君。

兵部尚书陈珍束袖而立,看着戚竹音的目光有些担忧。岑愈的面Se不大好看,唯有孔湫还算如常。这堂内气氛古怪,就像是外边那株新栽的花木,看似并蒂连缀,实则虚于表面,早被冻坏了根子。

太后胜券在握,不着急切入正题,跟戚竹音寒暄半晌后,说:“你常年驻守边陲,风里来雨里去,哀家听闻你连侍nv也不要,身旁没个T贴人,铁打的身子也着不住这么折腾。”她也不等戚竹音回答,侧目对赫连侯说,“你瞧瞧。”

赫连侯迎着太后的目光,感慨道:“臣见着大帅,就想起那不成器的费适,虽为男儿身,却不识凌云志,叫臣好生发愁。”https://www.dubenhaoshu.org

“费适刚刚及冠,须得有人在侧勤加引导,否则好孩子也坏了X。”太后再度看向戚竹音,“竹音,还记得你费弟弟吗”

戚竹音道:“依稀记的,是照月的弟弟呢。”

她像是直惯了,随口答的,可是照月郡主都得把她叫声姐姐,她这是侧面跟费适拉开辈分。

太后却说:“费适年纪小,正愁没人教。你是启东兵马大帅,他佩F得很,成日把戚姐姐挂在嘴边,就想往启东跑。你跟照月好,两家也不是生人,这J日若是得空,也与他说说边陲逸闻,也算是成全他那点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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