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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这猫被江添惯得无法无天,哪儿都敢坐,还不怕生人。

想到“生人”这个词,盛望有一点点不爽。江添去卧室找药膏,他趁着对方听不见,倾身向前,伏在抱枕上看着猫说:“你是我那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么?”

猫可能以为他要挠它,默默往后撤了脑袋。

盛望又问:“你怎么长这么胖了。”

猫虎着脸瞪他,变成了飞机耳。

盛望还想再开口,就见江添从卧室出来,手里拿了个小盒说:“是那只,不是胖是毛多。”

他一出现,客厅里两个活物都消停了。猫瘫坐下来舔起了爪子,盛望搂着抱枕窝了回去。

半晌,他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

“别盘腿。”江添示意他把破了的那条腿放下,在盒里抽了张创口贴说:“刚住过来,没别的。”

“我自己来。”盛望刚要伸手,就被江添让了过去。

创口贴带着微微清苦的药味贴在了破口上,江添的指尖落在他小腿皮肤上,在创口贴边沿抹抹碰碰。盛望下意识收了一下腿,默默搂紧了抱枕。

那猫不知是对药味好奇还是怎么,忽然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尖嗅了嗅他腿侧。

“它这是在亲我么?”这猫毕竟是盛望当年费劲挑的,稍稍有点亲近的姿态,他就觉得真讨人喜欢。

谁知他刚有点享受这种亲近,江添就泼了他一桶冷水:“不是,它在蹭鼻涕。”

盛望:“???”

放你的屁。

盛望给了他一脚,不重,就像是伤腿来了个膝跳反应。

踢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先愣了一下,抬眼却见江添站在那里收着创口贴盒,然后偏开头很低地笑了一声。

盛望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守着火堆坐了很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暖热。解冻从手脚末梢开始,血液活泛起来便淌满了四肢百骸。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哪怕他自己都觉得已经面目全非了,却依然可以逗笑那个人,一如往昔。

江添的声低笑就像一个开关。那之后,盛望忽然变得粘人起来,跟着他进出卧室和厨房,看着他冲泡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然后异常自觉地抓过来灌了下去。

他的话终于缓慢地多了起来,最初是问江添,问他为什么换了微信,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生活还方便吗,有没有交到一些还不错的朋友。

他听到江添说住的地方空气不错,只是人很少,节假日尤其到了圣诞之前,周围的商店总不开门,只有几间狭小的超市亮着灯,却找不到想买的东西。

附近有家中餐厅,味道并不怎么让人满意。有一回过年,几个同学叫上江添包了饺子,却只买到了果醋,蘸着味道很奇怪。有个奇才破罐子破摔,往醋里挤了同样奇怪的辣酱和芥末,一顿年夜饭差点吃出终身阴影。

留学生时常有聚会和联谊,江添被拽着去过两次,实在没有兴趣,便再没参加过。

……

然后慢慢的,盛望从问转为答,说到了自己。

他一直过得匆匆忙忙,很少会回想这几年的经历,碰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好像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愿细说。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给这几年划开一道口,零零散散地说给江添听。

他以为会很难过,可真正说出来又觉得一切还好。

他说了大学生活,着重吐槽了隔壁宿舍醉人的“香气”,逼得他很早就搬出来租房住,一度想养一只猫,免得房子太冷清。可是每次挑选,都会想到很多年前被领走的那只,所以猫窝、猫砂盆、猫玩具买了一整套,却始终闲置在那里。

还说了各种社团和比赛,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却在江添的注视下描述得热闹非凡。说到后来终于流露出几分本性,不动声色地吹嘘了一下自己在学生会搞策划、拉赞助的能力。

好像看到江添挑起的眉和流露出的讶异,那些东跑西窜日夜颠倒的日子就没有白瞎。

盛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人聊过天了,好像怎么都说不完。就像高中时候明明没什么事,依然能抱着手机跟江添你来我往,在上课的间隙里聊一整天的微信。

江添一度担心他会口渴,瞄了他嘴唇好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等到端了杯子回来,口口声声要睁着眼跨年的某人已经睡着了。

他洗过澡,脱下了矜持沉稳的衬衫,从衣柜里翻了一件宽大t恤和运动长裤来穿,因为弓身的缘故,肩背轮廓分明,棉质的布料裹在腰间,拉出清瘦紧绷的线。

他睡觉依然喜欢趴在枕头上,头发凌乱滑落,因为暖气太足,额际也总会有几分微潮,跟多年以前如出一辙。

江添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后撑着床沿俯身吻了他一下。盛望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侧过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他忽然想起当年附中艺术节后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深夜,盛望霸占着他下铺大半张床,没等到0点就已经睡着了。他也是这样亲了对方一下,在迷蒙睡意里等着新年到来。

这一瞬间,所有场景都衔接上了,仿佛中间错失的那几年并不存在。

昨天是12月29,他站在附中偌大的礼堂舞台上,穿着带有另一个名字的衬衫,用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吉他弹了一首“童年”。

今天是12月31,他像往常一样关了灯躺到床上,喜欢的人近在咫尺。

元旦就要到了,他在最后几秒的时间里闭上眼,扣住盛望的手指低声说:“望仔,新年快乐。”

我很想你,每天都是。

第100章 “望仔”

新年第一天, 盛望的手机6点就开始嗡嗡震动。

他眼也没睁, 带着一脑门的起床气,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往枕边摸。结果手机没摸到,震动却自己停了。

盛望睡蒙了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正处于宿醉过后短暂的断片儿中,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人在哪里, 也没能立刻想起来昨晚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在过每天早上机械的流程——闹钟响了,他得关掉起床。

结果今天不用他关,闹钟自己就消停了。然后有人抓住他在枕边乱摸的手, 塞回了被子里。

温暖包裹上来, 意识又开始不坚定地往下沉。他趴在枕间迷糊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诈尸似的抬起头。

窗帘没拉开,看不出来外面天色如何, 屋里倒是一片温暖的昏暗。

江添似乎也刚被弄醒,眉宇间还有惺忪睡意。盛望看见他从床头柜拿来手机, 扫了一眼屏幕说:“6点05,你有工作?”

他嗓音很低,带着困意未消的沙哑。说完像是怕某人记不清日子一样, 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元旦。”

其实江添平时起床也就这个点。天气好会晨跑, 阴雨天就早早进实验室。不过北京的深冬妖风阵阵,厉害起来能把小姑娘吹倒退,所以他这些天早起归早起,并不会去风里找虐。

今天是难得的例外,不是起不来, 只是想把某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习惯养回来,比如假日的懒觉。

盛望露出了一丝茫然,他的眼珠在昏暗中也依然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添,像是在缓慢梳理昨天到今早的来龙去脉。

几秒过后,他又趴回到了枕头上低声答道:“没有工作。”

某种程度而言,他跟他那只猫儿子真的有点像。惊醒的瞬间会警觉地炸起毛来,发现没什么事,又会慢慢软化下来瘫回窝里。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睡个懒觉,绷起的神经放松下来,任由困意卷裹上头。

“本来是有事的。”他声音沙沙糯糯,像是不愿多动舌头,话语间的停顿很长,像半梦半醒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客户不做人,我本来要出七天差,把元旦假全给占了。”

江添很享受这种久违的抱怨,没有说“我听说了”,只是“嗯”了一声,任盛望懒懒地往下说。

犯困的人思维是断层的,内容也很跳跃。他说完了“本来”,呼吸轻缓下来,像是已经睡着了。

过了几秒,他忽然又说:“那客户长得像徐大嘴你知道吗,我看到他就想藏手机。”

江添沉沉笑起来。

盛望的反应已经跟不上说话内容了,他抱怨完才想起来该问一句“政教处徐大嘴你还记得吗”。听到江添毫无停顿的低笑,他翘起的神经枝丫又放了下来。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总惦记着附中的日子,他记住的,江添也记得。

时间并没有在他们的聊笑中插入沉默、茫然和停顿,就好像那些年他们从来都是并肩走过的。

直到这一瞬,盛望才真正全然地放松下来。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闷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两天就做完了一周的事,所以今天休息。”

他感觉江添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弄乱了头发,但他不想动弹,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两人真正起床,已经将近10点了。

盛望坐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失散多年的猫儿子正睡在被子上。它在两人之间挑了个缝隙,把自己填在里面,睡成了长长一条,宛如夹缝中生存。

盛望没有真正养过猫,被它的睡姿弄得根本不敢动:“我要是挪一下腿,它是不是就被挤死了?”

“不会。”江添掀开被子下床:“它会把人蹬开。”

猫被两人的动静弄醒,一脸迷糊地抻直了脖子,耸着鼻尖跟盛望脸对脸。盛望看它翻滚了两下,挂在床边摇摇欲坠,忍不住捏住它一只爪子:“我要松手它会掉下去么?”

“不会,没那么傻。”江添又说。

盛望松了手,猫咣当一下掉在地板上。

江添:“……”

他的表情跟吃了馊饭一样,傻儿子一骨碌翻起来窜出房间,盛望笑得倒在了床上。

江添绷着脸去洗漱,又从冰箱里翻了两个鸡蛋出来敲在煎锅里。他对吃的一贯不挑,要求只有两样——熟的、没毒。所以在国外生活那么久,厨艺却长进缓慢。思来想去只有煎蛋不容易砸,能应对某人极挑的嘴。

盛望在他的指点下找到了新牙刷和毛巾,洗漱完便抱着猫在厨房边转悠。

江添瞄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打算吃煎蛋配猫毛么?”

盛望听着就觉得嗓子痒。他默默走远了一点,手指插进猫毛里撸了一把,果然撸到一手猫毛。

“你怎么跟蒲公英一样。”盛望拍掉手里的毛,从沙发旁拖出一只扫地机器人,开了让它吸毛。

不一会儿,他儿子挣扎着跳下去,蹲在了机器人上开始巡视疆土。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拽着外公去大街视察的模样,摸了摸鼻子心说还真是“亲生的”。

只是这亲生的玩意儿实在有点重,扫地机器人挣扎了一会儿,死在原地不动了。

盛望冲猫招了招手,想把它叫下来,张口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猫的名字。

他转头冲厨房道:“它叫什么?”

江添恰好端了两盘煎蛋出来,他把盘子搁在餐桌上,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含糊其辞:“随你怎么叫。”

盛望:“?”

说话间,门铃忽然响了。

盛望站起身,下意识走过去开门。

来的是江添的博士同门,饭桌上问“你有老同学你怎么不早说”的那位,盛望努力回忆微信名片,想起来他好像叫陈晨。

今天元旦假期,北京又下了雪。陈晨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本打算去西山滑雪,再请教授好好吃一顿迎接新年。结果说了半天也没见江添在群里冒头,便干脆过来串个门问一声。

他们算是师兄弟,都知道江添习惯早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例外。所以来摁门铃的时候并没有多想,谁知开门就看见一个年轻帅哥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一脸懵圈地看着他。

陈晨第一反应是:“对不起,走错门了。”

他自顾自阖上门,再抬头一看……不对啊,是这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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