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舟中谁着锦衣来(8)



“月宜,今儿吃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吃饱了没?”陆大娘继续关切地发问,使劲握了握那只小手,叹道,“这手也太冷了,江仵作说了啥时候能调理好吗?”

陆昭摇头,看向月宜,也有些心疼。

陆大娘赶紧宽慰说:“没事没事,咱们多吃些补品,慢慢就好。”

陆嫄从旁笑道:“我瞧着月宜吃了好几个螃蟹,还吃了两个鲍鱼,我哥又扒了一捆竹蛏,还能不饱?我都吃不了那么多。”

蒋郭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眨着眼来回打量着众人,性子和月宜倒是有些像。月宜听着陆嫄打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瞧着陆昭。

陆大娘笑笑:“海边就是海鲜多,想吃啥就让昭儿去给你买,家里有钱,没事儿。”

月宜懵懵懂懂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今晚在这儿睡,和婆婆一个屋怎么样?”

月宜却指着陆昭理所应当地说:“我还是想和陆昭哥哥一块儿。”

众人闻言都十分惊讶地看着陆昭,陆昭咬断棉线,面上已经快烧起来了,却还是得故作镇静地低着头说:“我睡地上,月宜怕黑。”

只有陆嫄笑得慧黠,抬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推了一把自家大哥。

其余人内心还是有点嘀咕,陆大娘继续劝着月宜和自己睡,甚至拉拢陆嫄留下让月宜和她住一晚上。但月宜就是固执地要和陆昭一块儿,陆昭也没有拒绝,始终静静地坐在那儿,任凭他们说说笑笑。

最后,好说歹说,月宜这个小丫头就是不上钩。陆大娘念着月宜年纪还小,她经历过那么多黑暗悲惨的事情,依赖儿子情有可原,于是就同意了。陆昭照例在地上打地铺,自己的床让给月宜。

“陆昭哥哥,你小时候、睡、睡在这儿吗?”月宜的手指来回摩挲着那些被褥憧憬地看着陆昭。陆昭背对着她整理褥子,闻言笑道:“是啊,我在这小屋里住了十几年。现在让给你用了。”

“地上会不会很冷啊。”月宜从床上溜下来,哒哒哒来到他身边,抬起手在地上摸了摸。

“叁伏天还冷?”陆昭笑笑。

月宜抿着唇,跪坐在被褥上,寻思片刻,望向陆昭,她身上有着浅淡的花香,随着习习夏风扰乱着陆昭的神思,几欲醉去,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真是可人,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冷不防却听到月宜忽然说:“陆昭、哥哥,我和你一起、一起睡好不好?”

“嗯?”陆昭顿时回过神,那已经伸向月宜面颊的手转了个弯儿,不太自然地在脑袋上摸了摸,讪讪地说,“你刚才说啥?”

“我也、睡在这儿好不好啊?”月宜期待地开口。

“胡闹,男女授受不亲,哪能睡在一起块儿?”陆昭面上一红,语气微沉。

她扁扁嘴,也不明白陆昭前面那句话的意思,小声嘟囔着:“为什么啊……”

陆昭一时间也讲不清楚,只得端正着面孔催促说:“好了好了,赶紧去睡觉,明早还得早起呢,我骑马把你带回去。”

月宜忽然拉住他的手,小手塞到他掌心里嘀咕着:“哥哥身上、身上暖和,挨着哥哥不觉得冷。”

陆昭心尖一软,可残存的理智还是告诉他不能答应月宜:“我再给你拿一床被子。乖,听话。”他揉了揉月宜的头发,轻声安抚着。月宜嘟着小嘴儿,最后小小声地说:“那哥哥、再像第一次、那样抱我好吗?”陆昭二话不说,稍稍弯腰就把月宜抱了起来,她蜷缩在怀里,衣着单薄,身姿轻盈。陆昭叹了口气,心疼地说:“月宜,怎么还是不长肉啊,仍然这么轻,把你抱起来像是羽毛一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将她抱出木兰舟,女孩子瘦得一把骨头,仿佛秋日里残败的花纸,风一吹,碾碎一地。

“没有啊,我觉得、我、我已经胖了。”月宜勾着他的颈子软软地说。

陆昭无奈地笑了笑,把她抱到床上躺好,低下头给她掖好被子,女孩儿忽然直起身在他颊边“啵”得一声,飞快地亲了一口。

陆昭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望着月宜,有些不明所以。

月宜歪着头,笑得柔婉,声音清亮地说:“哥哥,你也、亲我一下吧。”

陆昭脑子乱得很,仿佛一根筷子搅来搅去。月宜见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上有些热,羞艳绝伦,低着头等着他的回应。

可是等了好久,什么都没有等到,她有点失落,抬眸,委屈巴巴地望着陆昭,迎来的却是陆昭厉声问道:“月宜,你这是和谁学的?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有些着急和担忧,死死凝睇着月宜,目光如剑,吓得月宜往后退了一点怯怯地说:“我、我是、看、看嫄嫄姐姐和蒋姐夫……”

陆昭听了这解释才长舒了口气,稍稍松开手却看到她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痕迹,顿时懊悔道:“是我的错。”

他给她推拿了几下,蹙眉沉思什么,面色有些凝重。月宜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昭,心底生出几分畏惧,再不敢轻举妄动。

陆昭见淤痕散去,抬眸,月宜面上不知何时湿漉漉得,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吓到月宜了,赶忙用衣袖给她擦了擦柔声道:“咋了这是?是不是生我气了?”

她轻轻摇头,泪眼朦胧中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小脑袋,双肩一颤一颤得。陆昭眉间深蹙,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她:“别哭了,乖。”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认真道:“月宜,我刚才是严厉了一些,我以为是有人教坏了你,或者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对你做了什么龌龊事。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月宜语带哭腔,好奇地问。

“什么?”

“为、为什么,生你自己的、气?”她抽抽搭搭地问。

“因为我要保护你不受伤害。”陆昭拧眉,极为认真、郑重地开口,月宜仿佛是他掌心的珠宝,不能有任何差池。

月宜莞尔,唇角扬起,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如同一片潮湿的月牙,在陆昭心底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月宜又轻声问他:“陆昭哥哥,我为、为什么不能亲你啊?嫄嫄姐姐就、就可以……”

陆昭稳了稳心神,耐心解释着:“小妹那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他们是夫妻,所以可以……至于咱们……”

“那我、那我也喜欢陆昭哥哥,也做夫妻,是不是就、就可以了?”月宜眼巴巴地问他。

陆昭无奈地笑了笑:“月宜,不要乱说,你还小呢。”

月宜打了个哈欠,虽然还想继续这个问题,但是也有点困了。陆昭哄着她闭上眼睛,最后那种酥痒的感觉在心里不断发酵着,终究是忍不住,抬起手在月宜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埋怨着,微微嘟起小嘴,嗔道:“疼……”

陆昭面上一热,只好催促说:“快睡觉,闭上眼。”

“陆昭哥哥,好梦。”月宜甜甜地说,心里想着要梦见陆昭哥哥。

“晚安。”陆昭在她鼻尖上勾了一下回到地上睡觉。

第二天早晨,月宜还迷迷糊糊地就被陆昭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字一句命令着:“好了好了,穿衣服,然后洗漱,然后回去。”月宜小脑袋一点一点,但还是勉力自己穿戴好跟着陆昭出来,陆大娘提前备好了早饭:“还来得及,快喝口粥再走。”

月宜还迷迷瞪瞪得,几乎是闭着眼睛喝完了一碗米粥。陆大娘爱怜地撩开她耳畔碎发温言说:“月宜啊,还没睡醒呢?要不就不走了,在这儿玩几天再回去。”

月宜立刻醒了一些,一手拉着陆昭摇摇头说:“我还是想和陆昭哥哥一起。”

陆大娘忍俊不禁,抬望眼看到儿子脸也红了,好在皮肤因为常年在外晒得黝黑,看不太出来。可是知子莫若母,陆大娘哪里能不知道。儿子静静陪着月宜用完早饭,抹了抹嘴,低低地说着:“她习惯在我那儿了。”

这解释颇有点此地无银叁百两的意思。

陆昭领了马匹来,一个翻身,英姿潇洒地上去,稍稍弯腰,朝着月宜伸出手:“上来。”月宜信赖地将手递给他,陆昭揽住她的腰轻松地将她抱上马,女孩儿笑吟吟地望着陆昭,陆昭笑问道:“怕吗?”

“不怕。”月宜使劲摇摇头。

“娘,那我们先走了,您和爹注意身体,有事就让嫄嫄和妹夫他们来找我。”陆昭临别前不忘叮嘱,旋而就带着月宜离开了。

陆嫄和陆大娘遥遥望着陆昭消失在远处,陆嫄笑眯眯地看着陆大娘,挽着她的手臂压低声音打趣说:“娘,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待月宜很特别啊。”

陆大娘深深看了陆嫄一样。女儿古灵精怪,和自己的儿子性格南辕北辙:“你也看出来了?你觉得是你哥是啥意思?”

陆嫄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坏笑说:“有点童养媳的感觉。”

陆大娘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但是眼底却有些笑意。她握了握女儿的手叹道:“你哥这婚事我也一直发愁,十里八方的女孩子一听说相亲的是咱家昭儿,都找借口推辞,这得啥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

陆嫄眨了眨眼:“快了快了!”

陆大娘虽然有这点心思,但儿子素来端方,不敢在他面前说,只是心里隐隐期待什么。至于那边的陆昭和月宜两人丝毫不知情,仍是一如既往地相处着。女孩子还是那么黏着他,做任何事都是第一时间想起他的陆昭哥哥。

月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得,陆昭就定除夕佳节那日是她的生辰。年底,万家灯火,他和月宜与家里人吃了年夜饭就在外面放鞭炮,月宜双手捂着耳朵虽然害怕却还是很好奇,陆昭笑道:“要不要自己试试?”

月宜摇头,躲在他身后。

陆昭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木梳,看起来古朴,但是极为贵重,花了陆昭叁个多月的饷银让老师傅私人订制,只此一件。他握住月宜的手递到她手中,心跳得极快,可面上却强装镇定地说着:“月宜,新的一年,祝顺遂平安。”他说完,脸上冒火一样,颊边隐隐渗透着灼灼温度,恨不得钻到冰雪里给自己降温。

月宜怔怔望着那只木梳,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高兴地说:“谢谢陆昭哥哥!”她这半年多说话利索了不少,只有紧张的时候才有点小结巴。她十分珍视地将木梳捧在掌心,翻来覆去得看,爱不释手,陆昭心里尘埃落定,安静地望着月宜,目光温存。他心里想,以后每一年都会送她一件珍贵的饰品,她就应该快乐美丽,永远平安单纯。

恍惚间,女孩子忽然扑到他怀里幸福地闭上眼睛:“陆昭哥哥你真好。”

陆昭抬起手轻轻拥着她,她身上有浅淡凛冽的香气,在这冬日里绽出梅花一样的味道,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是单纯享受和月宜在一起的每一刻。小半年来,他每天都和月宜同吃同住,一起去县衙,一起去处理青县里鸡毛蒜皮的杂事儿。也曾有捕役偷偷问陆昭烦不烦,陆昭凝神思考了许久,坚定地摇摇头。

夜里,两人照例睡在一个屋内,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陆昭也睡不着,睁着眼盯着屋顶,不知道想些什么,忽然,悉悉索索得声音传来,很快,一个有些寒凉的身体贴上了自己,陆昭一惊忙道:“月宜,怎么了?”

“睡不着。”月宜嘟了嘟嘴。

陆昭向来是严禁月宜和自己一起睡觉,她再年幼,有些事也不能惯着她,小丫头再过几年也该议亲了,他做兄长的要为她事事考虑周全。可今天是除夕,他顺从着本意没有推拒,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给她更多位置。

“鞭炮太吵了?我也睡不着。”陆昭微笑说。

月宜的手里还拿着那只木梳,摩挲着对陆昭说:“陆昭哥哥,我也该、该送你新年礼物是不是?”

陆昭单手枕在脑后,侧过脸儿,和她面对面,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女孩子的面容,只在心里描绘着月宜的模样,含笑说:“你要送我什么?”

月宜面上羞答答得,还不等陆昭要打趣什么,忽然鼓起勇气在他颊边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婉声道:“送你一个吻。我喜欢你,好梦,陆昭哥哥。”

差不多该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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