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待晓堂前拜舅姑(二)

亲切友好的元首会晤,就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三十六的归属问题,渐渐变成了两个家庭妇男没什么风范的相互吐槽。打击面也从争儿媳妇,扩大到对方养子不孝如养驴,再扩大到对方人品不佳风评不好,再扩大到对方族群有什么什么臭毛病,再扩大到对方十八辈儿祖宗在创世之神麾下效力时流传下来的糗事……什么叫伤口撒盐戳人痛脚,哪个叫心窝插刀闹着玩抠眼珠子,怎么损怎么来,作为异界势力最大的王族首领该有的气度和节操,恰便似流星划过际,渐行渐远,最后竟是半点也寻不着了。

雪狐王族这边,绯一贯高冷,权当没听见,朗张着嘴巴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珑兮以手托腮,不怎么知愁地抬眸微笑着望。而东海龙族那边,则除了几个海星外,所有能低头的生物都深深地尴尬地低下了头。

苏软从未觉得吃饭是件如此折磨的事情,就像蹲在战火纷飞的阵地上啃一个包子,整个神经都随着耳畔炮弹呼啸而过和落地爆炸的声音绷得僵直,分分钟都在祈祷千万不要落到自己脑袋上,至于包子是什么馅儿什么味儿的,鬼才知道。

缩了缩脖子,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颤巍巍夹了块不知道什么糕的正要往嘴里送,耳畔忽然有人吐气如兰:“他们有点丢脸,对不对?”

手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扔了,转头看时,珑兮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旁边。

“王后……”连忙叫人。

“不高兴。”珑兮嘟着嘴摇头,“叫母后。”

“哎?”

“朗,你已经答应和绯儿在一起聊。”

苏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顿时羞涩了,垂头,臊眉耷眼的瞄了瞄珑兮:“你们,都不反对的么?”

“反对?”珑兮反问,“为什么?”

“我是人类。”

“那又怎样?”

“我活不了你们那么久,也没有你们那样厉害。”

“那又怎样?”

“……我还有异世之心。”

“那又怎样?”顿了顿,“嗯……雪狐王族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讨厌了些,但你父王已经知道错了,这次亲自来东海,也是想联合异界各方彻底铲除初月部族,那样以后,就不用再忌惮什么异世之心了。至于你和绯在一起的事情,他不会管的。”

“真的?”

“当然。”珑兮斜睨着沧溟,“不然的话,他又为什么非要与龙王相争,因为他已经认定了你是雪狐王族的东西啊!”

自动删除掉“东西”二字,苏软有点振奋又有点紧张地看了看狐狸。

你妈让我也叫妈呢,我是叫啊是叫啊是叫啊……

“雪狐王族与我已无瓜葛。”绯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苏软的心沉了沉,转头,珑兮的眼神也有点暗。

“但母后永远是母后。”那妖孽放下茶盏,“叫吧。”

珑兮顿时笑靥如花,满是期待地闪着星星眼看苏软,像个等糖吃的孩子。

“……母……母后。”嘴有点不大利索,但终究是叫了。

“好乖!”珑兮捏了捏苏软的脸蛋,忽然向上首喊:“沧溟,别吵了,软软叫我母后了!”

一语既出,四座无言。

半秒前还在毒舌吐槽的狐王陛下,瞬间恢复成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摸样,冷艳高贵地看了看已经呆住的苏软,傲娇地执杯喝酒。

龙王炎凉扬了扬眉,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嘴角反而挑起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冲苏软这边眨了眨眼。

“炎凉……好像在帮你呢……”珑兮轻叹。

“啊?”苏软怔了怔,不能吧,算上今,他们不过见了两面,哪就那么大交情……而且当日自己还出言顶撞……他想把自己留在东海,然后慢慢弄死倒有可能。

“你父王和炎凉年轻的时候,曾结伴在人间游历。后来虽然各自继承王位,隔了南地北之远,但彼茨脾气秉性却还是熟悉的。以你父王的性子,若有人和他抢的,那必定是好东西,

原本他还拉不下面子这么快认你,现在,水到渠成了。”

当领导当久聊人,心思总是难以捉摸,更何况沧溟与炎凉那两尊,又原本就没有一个是人。宴席上不遗余力地相互挖苦揭短,散席后却又勾肩搭背地跑去叙旧,炎凉甚至还把自己所住的寝宫腾出一半来,安排沧溟夫妇住下,招待规格简直高到了基情四射的程度。

由于前来赴会的各路首领尚有大半未到,此后的几就只剩下等,幸而公子澈打发了阿八前来,化身巨鲲载着绯、苏软和朗他们去东海各处游玩,看了很多人间难觅的奇绝风景,日子才过得有趣起来。

这一日回到不盈山,色已经很晚了,刚到岸上,就见有炎凉的近侍在那里守候,龙王陛下有要事相商。

龙宫正殿灯火通明,除了龙族和雪狐族,还有这几赶来的其他几位异界妖王,但此时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了玉阶下站着的一个紫色纱衣、风致楚楚的窈窕身影上,虽然只是个背影,但苏软还是在跨进殿门的第一秒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紫?”

那人回头,目光缓缓扫过苏软和绯,最后落在两人相携着的手上,停顿了片刻,笑了:“傻子,有没有想我?”

苏软本能地看了眼绯,见他神色如常,心里觉得莫名安稳了些。但看看大殿上众饶神色,便知道紫夤夜前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此也不与她斗嘴,只是问:“出事了?”

“大事。”紫指了指她,“你们三个,凑齐了。”

“什么?”

“早上我在王都,感应到沧海之眼、长生之魄和异世之心在东海汇聚于一处,所以便启程赶来,但到了才又觉得,异世之心仍在,沧海之眼和长生之魄,却又踪迹全无了。”

“你,长生之魄也在?”苏软有点吃惊。

所谓三件祭品,异世之心是她自己的,沧海之眼是公子澈的,她总算都有个概念,唯独这长生之魄,不知是凉是热,是扁是圆,似乎就连那么无所不用其极的莫伤离,也并不急于找到这件祭品的下落。

此刻,它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长生之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问。

“刚刚父王和在座的诸位长辈都没有见过,我又怎么会知道。”紫道,“我只能感应到方位,至于样貌,却是无能为力的。”

“可沧海之眼不是已经被莫伤离夺走了么,现在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莫伤离带来的?”

“如果是,则那厮不仅带来了沧海之眼,还带来了长生之魄,现在,就差三十六你了。”龙王炎凉斜靠在珊瑚座椅上,笑笑,“这长生族的老不死,想把我这不盈山,当成祭台不成?”

“你那两件东西现在踪迹全无,是离开了,还是就在这山中消失了?”从进门就没有话的绯看着紫,忽然问。

紫也看着他,许久,久到周围众饶目光多少都有点尴尬了,才淡淡一笑:“消失了,这里感觉不到,但也没在别处,也许,是藏起来了。”

“藏?”炎凉仍然笑得十分好看,但熟悉他的人看见那笑容就知道,龙王陛下离发飙已经不远了。东海不盈山,龙族居所,人间异界如琼岛瑶台般圣洁飘渺的所在,此刻竟被人侵门踏户而不自知,还要靠外人来告诉,这本来就已经严重伤害了龙族的自尊心,更何况来的那个人此刻还有可能正带着龙族三公子的沧海之眼,优哉游哉地隐匿在不盈山的某处。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枪使,”炎凉招手,叫过阶下一个青袍银甲的武将,“你带8千禁卫,在整个不盈山逐寸查找,就算一棵草长得可疑,也要给我拔出来。”

那金枪使长得甚是威猛,只是有点木讷的样子,听闻此言愣愣地看了炎凉一会儿,“陛下,草也拔?”

炎凉没话,只冲他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笑。

金枪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领命去了。

从龙宫大殿出来,绯带着苏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几日你跟着我,去哪、做什么,必须和我一起。”他。

“那洗澡呢?”

跟他皮惯了,几乎不过脑子就抬杠,出来才觉得不妥,那妖孽已经一本正经地回过了身:“原想等大婚之后,但你喜欢,我自然无妨。”

于是直到泡进了隔壁的浴池里,苏软也仍然是一脸“好想去shi”的表情。

龙族亲水,几乎每个别院,都有至少一两处或奢华或古朴或然或精致的浴池,池中的水引自山中温泉,四季热气氤氲,泡在里面,再多的愁苦焦虑,都可以暂放一放。屏风外还有漂亮的蚌女姐姐悉心随侍,但不招呼便绝不进来打扰,靠了池壁坐着,满室只闻淙淙水响,久了,会有种凡尘俗事都随水流而去的错觉。

快要睡着的时候,隐约觉得水声一乱,睁眼看时,就见薄雾缭绕中一个人影正向自己靠近。

本能地想喊绯,他对龙宫禁卫信不过,就亲自在隔壁等着,只要里面喊一声,分分钟可以破墙而入。但刚要张嘴,却发现来的那个身形着实熟悉,再近些,就看清了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庞。

紫。

“你怎么来了?”苏软看着她,问。

“洗澡。”紫答得理所当然。

苏软懒懒地靠回池边:“你的住处都不能洗澡的么?”

“能洗是能洗,可太寂寞了嘛,好久不见软软,来凑个热闹都不成么?刚才在外面碰见绯,他都没拦我。”那女人嘟着嘴很委屈地。

“你有事事,别卖萌成么?”苏软有点头疼。

她现在不讨厌这个女人,真的,恒年峡一事之后,很多曾经的愤恨和纠结都淡了,散了,可时至今日,她仍然看不透这个女人,不知道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下一刻会做什么,就如同当初她埋在自己身体里,至今也未解去的那种,叫做“离惊”的毒。

离惊……

低头,下意识地看了看胸口,这几日大悲大喜牵扯了太多心神,几乎,都要将它给忘了。

“想起来了么?”紫微笑着看她,眼神里却有丝丝的凉意渗透出来,“你的命,还在我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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